第176章

第176章

傅踽行說:“你坐在旁邊,陪我一會。”

林宛白轉手,把杯子塞進他的手裏,說:“就算我不想,現在也只能在這裏坐着陪你。”

她說完,換了個方向,在床尾坐下來,與他面對着面。

傅踽行喝了口水,許是動作牽動了傷口,林宛白聽到他略微的吸了口涼氣,眉毛略略的蹙了蹙。

“是因為中東的事兒,所以惹了大麻煩了?”林宛白問。

他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喝下半杯水,將杯子放在床頭柜上,自顧自的開始拆身上的繃帶。

林宛白說:“我叫了醫生,一會就到了。”

“先把繃帶解了,濕了容易感染細菌。”

林宛白挑了下眉毛,起身走到他身邊,“我來吧。”

他停下手,抬頭看她,然後說了聲好。

林宛白小心翼翼的將繃帶拆下來,傅踽行腰桿挺得筆直,閉眼靜靜坐着。林宛白時不時的看他一眼,注意着他面部表情。

她先拆了上面的繃帶,拆下來以後,那傷口的情況,一看就處理的不太好,估計在巡捕局裏的時候並沒有好好的照料,看樣子是發炎感染了,還滲着血水。

她去衛生間裏弄了熱水和乾淨的毛巾出來,給他稍稍清理了一下,他一動未動,連表情都未變。

而後,她又拆開他腹部的繃帶,傷口比胸口位置的要嚴重一些,都是槍傷,初次之外,還有刀傷,不過傷口不深,看着已經開始結痂了。

林宛白的動作小心翼翼,這傷口讓她心裏發緊,又覺得肉疼。

她看他一眼,他閉着眼,氣定神閑的樣子。

林宛白正想問他疼不疼的時候,他先出了聲,他說:“我很難過。”

他的聲音低沉,略有些黯啞,卻聽不出太多的情緒。林宛白頓住,坐直了身子,看着他,並沒有出聲。

他繼續道:“對我好的人不多,但對我好的那幾個人,我都記着。我承認我心理不正常,我有病,面對你的事兒,我很難控制住我自己,就像心魔。為了你,我可以忽略很多事兒,很多人,一旦你有事兒,我就沒辦法考慮別人了。”

“他死的很冤枉,他原本不用死的。”他搭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是我的問題,我沒有顧及周全,讓人鑽了空子。”

林宛白感覺胸口像是壓着一塊石頭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她垂了眼,看着手裏的毛巾。深深吸了一口氣,蹲下來,把毛巾清洗了一下。

傅踽行睜開眼,低眸看着她,說:“你出去吧。”

她聞言,猛地抬頭看他。

“我給蓉姨打個電話,你去陪小寶吧。”

林宛白端起臉盆,走進衛生間,把水倒掉,把毛巾掛好。片刻,就聽到傅踽行給蓉姨打了電話,等她出去,蓉姨已經打開了房門,正好醫生也來了。

等醫生給他把傷口處理乾淨,林宛白才跟着蓉姨一塊走出房間。

小寶原本要留下來陪傅踽行,被他嚴詞拒絕了,板著臉,很兇的樣子。

出了房間,蓉姨把門關上,“小白,你照顧林笙,我去準備晚上的飯菜。”

林宛白說:“做簡單一點吧,想來今天大家都沒什麼胃口吃飯的。”

“是是,你考慮的周到。”

蓉姨嘆口氣,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林宛白說:“昨晚在殯儀館守夜,肯定沒休息好,這會也沒旁的事兒,就先休息吧。”

蓉姨點點頭。

隨後,他們便各自回了房間,林宛白帶着傅林笙去兒童房。

林宛白給他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衣服,就把他抱到床上,拿了放在床頭的繪本,“給你講個故事吧。”

“爸爸一個人在房間裏,有點可憐啊。”

“爸爸心情不好,他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

“我想陪陪爸爸。”

“有時候,一個人不開心的時候,並不是每一次都喜歡有人在身邊陪着的。有時候也想一個人待着,你爸爸現在就想一個人待着。所以,我們就不要打擾他,等他心情平復一點,你再去陪他,抱抱他,效果會更好。”

傅林笙靠在她懷裏,垮着一張臉,抱住她的胳膊,說:“我心情也不好。”

林宛白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而後與他腦袋靠着腦袋,“睡覺吧,睡一覺以後,會好一點的。”

小孩子心智總歸還是單純一些,躺下以後,沒一會的功夫就睡著了。

林宛白一直在他身邊守着,看着他睡覺的樣子,心情總歸還是好一些。她低頭,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想到傅踽行剛才的那一番話,心裏又覺得不舒服。

她心裏很清楚,傅踽行的失策與她有很大的關係。

若是中東之行順利,一切就不會發生,如果他顧及利益,沒有立刻去救她,也許梁鈺盛就不用死。

他是冒了極大的險,在所有人反對的情況下,做出了救她的舉動,而後落的一身罵名,損了威信,讓有心人有機可乘,煽動人心,一一背叛他。

……

傅渺跟着葉秋,歷時兩天,到了一所私人島嶼。

宅院建造成全歐式別院,佔地面積龐大,車子開進去以後,傅渺還跟着葉秋繞繞彎彎走了好些路,穿過了一條林蔭道,來到一棟獨立別墅,面積相對前面的宅院要小很多,進去以後,林宛白才發現這裏算是一個小型醫院,醫療器具齊全。

進去以後,一個混血美女走了過來,與葉秋交涉過後,便帶着他們去了地下室。

走到入口,傅渺不由的停住了腳步,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葉秋走了兩步,注意到異樣,轉頭,便瞧見她站在那裏,整個人緊繃著,臉色不太好看。

她同混血美女說了一聲后,回到了傅渺的跟前,“怎麼了?”

傅渺的眼淚瞬間掉下來,死死咬着嘴唇,好一會之後,才說:“我,我有點害怕。”

葉秋尊重她的意願,說:“如果你沒準備好,先等一等,等你準備好了,我再帶着你去見他。”

她抿着唇,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還是控制不住,整個人開始發抖。傅延川走之前,囑咐過她,要她看着傅渺,她做事多少有些衝動,再者因為受挫,心態更差,更要把她看牢。

葉秋伸手握住她的手,輕拍她的背脊,算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傅渺睜開眼,與她對視。

她哽咽着說:“我們不能沒有他。”

葉秋點頭,“我知道。”

她說:“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命去換?為什麼他不跟我們商量!”

葉秋把她攬進懷裏,“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的選擇,他認為這樣是最好的選擇,所以走了這條路。你作為他的家人,應該能夠理解他。”

“我不能理解。”

“你和夫人都是嬌生慣養的人,如果當時他不那樣做的話,你們的生活會跟現在很不一樣。再加上他四肢殘廢,沒有勞動能力,還要拖累你們一輩子,那樣的人生,他無法想像。他說,這樣活着,倒不如死了好,但只是那樣死了,又顯得不值得,輕如鴻毛。”

傅渺閉着眼,心裏難受的不行,哭的不能自己,雙腿發軟,整個人往下滑,她搖頭,說:“不,不要,我不要他死!他為什麼要選擇死!用他的死,換我們的榮華富貴,根本就不值得!誰說我跟我媽就不能吃苦?!我再壞,我再沒有心,我也知道金錢和生命那個更重要!他是我親大哥,身上流着一樣的血,不管他變成什麼樣,我都希望他好好的。“

“什麼拖累不拖累的,錢我也會賺,我也能養家!你把大哥還給我!把他還給我!”她用力的撕扯葉秋的衣服,不停的拉扯。

其他人瞧見,想要過來把人拉開,被葉秋阻住。揮手示意他們走開,由着她發泄。

至親以這樣的方式離開,確實不太能讓人接受。

哭了許久,她慢慢沒了力氣,不再撕扯,就低着頭,輕聲啜泣着。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媽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瘋。他就沒有想過,他這麼走了,我們能不能承受得了。他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麼!都是因為林宛白,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那個殺千刀的傅踽行,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的大好人生,全部都毀掉了!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他!他是個好人,對誰都是溫文爾雅,禮貌謙遜,為什麼好人得不到好報?!為什麼!”

她喃喃自語着,眼淚慢慢止住,心裏生出濃濃的恨意。

“該死的是他們,是傅踽行,是林宛白!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們!為什麼!”

葉秋伸手搭住她的肩膀,說:“傅先生說過,他走了以後,等傅踽行的罪名定下,你就回澳城。澳城那邊袁家的產業由你和夫人繼承,往後夫人就要靠你照顧了,不要再任性妄為,做事要瞻前顧後,不要太過極端,也不要像以前一樣,用那些損人不利己的方式。吃了教訓,就要長一智,不要一直原地踏步,沒有一點長進。”

“他最擔心的就是你,你是受過良好教育,是有能力獨當一面的人,你要對得起你自己那麼多年學習的東西。不要讓自己的人生糟糕下去,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去想,人要朝前看,才能進步。傅渺,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這個家負責,以後再也沒有人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要靠自己了。”

“這些話,都是傅先生讓我跟你說的。不要再恨人,也不用再去報復誰。這些都不需要你去做,我們老闆承諾過傅先生,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傅先生憎惡的人,最後都會得到應該有的報應,傅先生要珍惜和保護的人,我們也一定會盡心儘力的保護。這是他們之間的承諾。”

傅渺抿着唇,眼眶紅紅的,抬手擦了下眼淚,深吸一口氣,鼻子又忍不住的酸了起來,她想說點什麼,可喉嚨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了張嘴,又閉上,好一會之後,她才稍稍穩定好了情緒,把眼淚擦掉,說:“帶我去見他吧。”

“做好準備了?”

傅渺點點頭,看了她一眼,“準備好了。”

隨後,她跟着葉秋到了地下室,在最裏面的那個房間,裏面的溫度很低,房間挺大,中間一張冰床,傅延川衣着整齊,就躺在上面。

葉秋讓他們人都先迴避,留了空間出來。

傅渺站在門口,看在床上的人,有些不敢靠近。她到現在也沒有辦法相信,無法相信,都那麼慘了,老天爺竟然還是沒有放過他,把他的命拿走了。

要說十惡不赦,該是的人該是她吧。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呢?她做了那麼多錯事兒,她才該死啊。

傅渺一步一停,花了足足十分鐘,才走到病床邊上,看到傅延川閉眼‘安睡’的模樣,鑽心的疼襲上來,讓她有些喘不上氣。

面對死亡,永遠都沒有辦法做好準備。

她幾乎是一瞬腿軟,若不是葉秋站在旁邊,她已經直接摔在地上了。

葉秋扶住她,她雙手撐住床,看着傅延川的臉,眼淚奪眶而出,好久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哥。”

一字過後,她便再也說不出話來,悲痛襲來,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有哭,痛哭。

比剛才還要悲痛。

竟然一切都是真的,她大哥真的沒了,真的永遠的離開她了。

她緊緊抓住傅延川的衣袖,拚命的搖頭,反覆的搖頭,如何都沒有辦法控制住情緒。

葉秋不免被她感染,眼眶也不由的紅了起來,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悲傷到了一個程度以後,人就會自動的冷靜下來,傅渺沒有再哭,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她站穩了腳步,伸手在傅延川的臉上碰了一下,啞着嗓子說:“你就沒想過我們能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在你眼裏,我和媽媽只喜歡物質生活,是么?你為什麼要做這種選擇!為什麼啊!”

“你要我怎麼跟媽交代,她怎麼能承受得了失去你的痛苦!”她捂住了眼睛,不想再哭,想讓自己冷靜一些,不想讓傅延川再擔心。

可她控制不了,手不停的顫抖,情緒一直穩定不下來。

葉秋讓人拿了椅子進來,傅渺便在這裏待了足足三天,葉秋一直在旁邊照看着。

到第三天的時候,她才徹底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說:“我能見一見,拿走我哥心臟的人么?”

葉秋說:“這個,我要問過才行。”

“那你去問,我等你。”

葉秋將這件事告訴了那個混血女人,一天過後,得到了答應,“你可以去見他,正好他這兩天情況穩定,可以見人。”

隨後,葉秋帶着她先去了前面的宅院,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洗漱一番,休息過後,第二天才帶着她去見他們老闆。

葉秋只跟傅渺說了他們老闆的名字,姓駱,是個華僑,叫做駱冶。

其他背景她都沒有提。

傅渺主動吻了吻,她也沒有告訴她,只道:“有些事兒,你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並不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好,知道的越少,反而更安全。所以不要企圖去了解一個你不該了解的人,對你並沒有好處。就算是傅先生,也從未主動詢問過我們老闆的背景,但他有這個能耐,在這麼多人當中,找到傅先生做出這樣的交換條件,他自有他的能耐和本事。”

也對,也不是什麼樣的人,都能夠有這個能耐,讓一個人拿出生命來交換。

傅渺沒有再多問,進了別墅,到了二樓。

結構與普通的別墅不一樣,房間隔開兩邊,有手術室,有病房重症監護室,全部都是最好的醫療用具,還有最好的各科醫生。葉秋帶着她進了一個房間,房間被隔開兩半,中間是一塊玻璃窗戶,裏面是病房,有個女人在照顧着。

傅渺瞧了一眼,看病床上那男人的發色,不是個老頭子,看起來年紀還輕。

葉秋通報了一聲,裏面那個女人轉身往外看了眼,走了出來。

女人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古典美人,看起來溫溫柔柔,她出來,看了傅渺一眼,說:“她就是傅延川的妹妹?”

葉秋點頭,“是的,太太。”

女人落落大方,伸出手,“你好。”

傅渺捏了一下拳,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你好。”

“他現在精神還不是很好,你便在這裏看一看吧,有什麼想說的也可以直接說,他能夠聽到。”

傅渺沒什麼想說的,她走到玻璃窗前,那男人正好轉頭往這邊看過來,倒是看清楚他的臉了,不是老頭,看起來可能三十多歲的樣子,容貌挺出眾,是個混血。

眼睛是黑色的,很深邃,即便隔了這麼遠,傅渺都被他的眼神給震懾到。

此時,他的胸腔里,是傅延川的心臟在跳動。

眨眼間,眼淚又忍不住出來。

她說:“請你們好好的保護這顆心臟,我覺得我哥還活着。”

心臟總會有記憶的吧?

“你放心吧,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會好好保護他,不會讓他有任何意外。”

“我沒有其他要說的了。明天,我就帶着我哥的遺體回北城,為他舉行葬禮,讓他入土為安。”

“葉秋他們會幫助你的。”

“謝謝。”

這一刻,傅渺顯得很得體,像是一夜長大了一樣,冷靜多了。

她也是應該要長大了。

回到房間,她握着手機,猶豫很久,最後還是沒有給袁鈺君打電話,能拖一天是一天。她給林宛白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林宛白的聲音很清冷,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喂。”

傅渺沉默了一會,再林宛白又一次詢問后,才開口,說:“是我,我是傅渺。”

林宛白坐在辦公室里,不由停下筆,一顆心猛然提起來。

緊接着,便聽到傅渺說:“我哥死了。”

林宛白抿了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即便這個結果她猜到了,可現在聽到確實的消息,仍然還是有些不太好接受。

她吞了口口水,良久也說不出一句話。

傅渺說:“我後天就到北城,你會來見他最後一面么?”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不等林宛白說話,她自顧自的繼續道:“我希望你能來看看他,他這一輩子吧,就喜歡了你一個人,最終也沒有得到。我覺得,他會想要再見見你,他都死了,你能對他好一點嗎?”

“林宛白,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前真的不該那麼對你,我應該對你好,應該幫我哥追你,我想啊,如果我對你好,我們是好朋友,也許你就會改變了,你也許就會喜歡他。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一直在回想,他這一輩子,好像就沒有一件讓他開心的事兒。他最開心的,大概就是你找他的時候。我記得他跟我說過,他志向不大,他就只是想跟你結婚以後,好好的過日子,他好好的工作,養家養你,然後生個屬於你們兩個人的孩子。”

“他那會剛大學畢業,他就等着你,每天都活力滿滿的,等着哪一天兩家人實現你們的婚約,把你變成他的妻子。他後來用自己賺的第一桶金,去買一個戒指,可惜啊,這個戒指沒有機會送出去。他一直留着,放在保險柜的角落裏,再沒有拿出來。這個戒指,只屬於你,再不會有第二個人。”

話音落下,傅渺再沒有說話。

林宛白也沒開口,就這麼沉默着。

最後,不知道是誰掛掉的電話。

林宛白胸口更沉。

晚上,林宛白回到雲棲。

這兩天,她幾乎沒怎麼跟傅踽行說過話,傅踽行也沒有主動的找過她,即便晚上坐在一塊吃飯,兩人都沒什麼交流。

他看起來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麼,因為傷口沒有好轉,一直發熱,還未退下去。

蓉姨挺擔心,但傅踽行一直有按時吃藥,換藥,就是夜裏休息不好,可能因為這樣才好的慢。

吃過晚飯,林宛白主動跟着他去了房間。

“我有個事兒,要跟你說。”

傅踽行走到桌邊,拿起準備好的葯吞下去,“什麼事?”

“傅延川沒了。”

傅踽行聞言,喝水的動作停住,眉頭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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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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