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從未忘記
待一切歸於靜寂,四周又陷入昏暗,游芊芊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跳動的迴響,一下一下那麼清晰。
半空中凌遲緩緩落下。游芊芊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憑着他那一身潔白的衣衫在黑暗裏看清他的身影輪廓。
一定很狼狽。
分明對凌遲這個人沒有什麼太大感覺,可是游芊芊不知為何腦海里忽然就閃過他捲起衣袖在灶台前給自己煮麵的一幕,跟着鼻頭就酸了。
凌遲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看不懂。
他好像對什麼事兒都不怎麼上心,可是又經常做出一些令人費解引人誤會的輕浮言行。
這一刻,游芊芊很想走過去,走過去看一看凌遲的神情,看看他眼中是否還是那平靜的情緒。
身邊突然響起的笑聲將游芊芊拉回神。
游芊芊轉頭看向老婦人,只見老婦人倚在門框上,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扶着腰,她笑聲很大,笑的很古怪。
“好好,好得很,不然你一併將傷的那一命也還給我如何?”老婦人不笑了。撐着額頭的那隻手扶住門框。
因為和老婦人站的近,游芊芊看見老婦人的肩頭顫抖的厲害。她的脊背慢慢向下佝僂下去,身體似有些站不住,緊緊貼靠在門框上。
她又笑起來:“你們一個兩個都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管,只管自私,只管自己快活!好的很!好得很吶!”
游芊芊聽不懂她的話。老婦人說自私,是在說凌纖纖和凌遲?
門外站在夜幕中的凌遲輕笑了一聲。游芊芊忙轉過頭。
聽他的氣息,他似乎並無異樣,可是游芊芊卻覺得那站在夜幕陰影中的白色身影虛弱的厲害。
她聽到凌遲口齒清晰,氣息平穩道:“她的命,不是我傷的,我也還不了你。你是要怪誰,還是要找誰報仇,都與我無關,只是江凌,你該放過他。他還是個孩子。”他語氣還是往日裏的平靜,帶着那一貫的事不關己的散漫,可其中分明又壓抑着什麼。
一聽到江凌的名字,老婦人激動起來。
她奔出門外,激動的拽住站在夜幕中的凌遲。
“你認了他!你認了他好不好?”老婦人用一種懇求的語氣哭道。
游芊芊跟出去。她不敢近前,只是遠遠的看着,心情激動的聽着。
隱在夜幕中的凌遲身影晃了晃,似是經不起老婦人的拉扯,他沒有開口,只是沉默的拂開老婦人拽着他衣角的手。
老婦人更激動了,竟噗通一聲跪在了凌遲面前。
“算我求你!我求你還不行嗎!你若不認他,他便……他便……”他便如你一般,和個乞兒無異。
這話老婦人沒有說出口,她的自尊,她的驕傲以及她的廉恥不容許她說出口。自始至終,她打心裏還是不能接受凌遲,不能接受江凌的出生,即便這一切已經無法改變成為落定的事實。
凌纖纖死了,她最後的希望跟着破滅了,可是如今還有一個江凌,雖然是她不肯接受不肯承認的存在,可他是涪陵皇室僅剩的唯一的血脈這點是她不願接受也必須承認的事實。
她想了數夜,想的頭髮都白了,如今她肯接受江凌,可若凌遲不認他,就是她接受了,世人也會覺得江凌是個野種。
必須要凌遲認了他,不然她皇室的顏面往哪兒擱。
想及此,老婦人哽咽道:“就算是為了纖纖,你那麼愛她,你難道想看着她死也不得瞑目嗎?”
這句話似是觸到了凌遲不可觸碰的底線,一直沉默着沒有開口的凌遲突然大動作猛力揮開老婦人。
可他一身修為已經散去,這一動作,使盡了他最後一絲艱難維持站着不倒下的氣力,在將老婦人揮開之後,他也跟着跌倒在地。
游芊芊見狀忙上前,在離凌遲僅剩一步的距離時,她頓住了。
黑暗裏,她本該不能看得清凌遲的目光,可是凌遲抬頭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心中猛地一震,不受控制的向後退去。
凌遲在拒絕她的靠近。
或許,凌遲從一開始就沒有認錯她,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是凌纖纖……
游芊芊忽然自嘲的笑了。
老婦人和凌遲之間還有凌遲和凌纖纖之間,他們到底有怎樣的糾纏,怎樣的關係,游芊芊不清楚,但有一點,她不用清楚,她是他們之間的外人。不管他們是有着怎樣複雜的關係,都與她無關。
於是她搖頭又向後退一步,回到原來站着的位置。
林中忽然又起了風,好大的風,一道閃電毫無徵兆的自天際邊劈下,接着是轟隆隆的雷聲,一場暴雨毫無徵兆的落下。
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游芊芊第一反應就是躲雨。她怕極了閃電,更是怕極了雷鳴。
茅屋的庇護隔絕了屋外的一切,雨幕更是遮蔽了所有視線。游芊芊跑回茅屋焦急的探望着屋外的情況,可是雨聲太大,雷聲太大,她什麼也聽不清。
她探出身喊了幾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又一道閃電劈在院落中,游芊芊看到凌遲在暴雨中站了起來。
“放過你自己吧,也放過江凌。”
他對着雨幕道了一句,然後向茅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向林中走去。
老婦人跪在地上,被雨水浸濕的衣衫貼附在身上,是那樣觸目驚心的消瘦。她形如一具枯骨跪在雨中,若不是肩膀在顫抖,游芊芊幾乎要以為她已化作枯骨死去。
雨聲里傳來老婦人破碎的懇求:“我給你解藥,你不是不肯忘嗎,我讓你想起一切,還不行嗎?”
凌遲的身影已消失在雨幕盡頭,雨聲那樣大,他一身修為散盡,本不該在能聽見老婦人的話,可是他卻聽見了。
雨聲那樣大,游芊芊也本不能聽見他們中任何一人的話,何況是那樣破碎無力的聲音,可是她卻聽見了。那樣清晰,回蕩在耳邊。
凌遲回老婦人道,“從未忘記,何須記起”。
“從未忘記,何須記起。”
游芊芊笑了。都說旁觀者清,可有些事情,是旁觀者無法看清的。
游芊芊忽然釋懷了,多日裏一直壓抑在心底的不快全部消散,連同那些困惑和不解全部都散去了。
雷聲停止翻滾了,閃電也不再落下,暴雨還是繼續下着,游芊芊已不再害怕。
這一夜,老婦人在暴雨里跪坐了一夜,游芊芊在茅屋裏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