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2 暗火灼心

“筱楓。”鄭懷仁輕聲說道，此刻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威嚴，有的只是一種鄭筱楓只在自己母親臉上才見過的慈祥，“你是一個好孩子，我很慶幸，我這個當父親的品性沒有遺傳到你的身上。你善良、正義、明辨是非，你有自己的行事準則，這很好，我很開心。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為人，但沒辦法，有些時候，這就是命。”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鄭筱楓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快了，父親的這些話居然讓他瞬間茫然得不知所措，這不像他，太不像他了，鄭筱楓從來沒有想到他這個從來不會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人能主動和自己說出這些話來，這，是夢吧？

鄭懷仁沒有繼續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鄭筱楓，等待着他的回應。鄭筱楓沉默許久，那些埋在他心底許久的話突然間像收不住了似的，一時間全都湧上了嘴邊。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到底都做過些什麼，我其實也對此並不關心，我只知道，外面的人只要一提起你，第一反應全都是恐懼，一些有關我們鄭家產業的新聞報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總之，我所聽過的所有有關你的評價，都在說你是一個惡人。”鄭筱楓說著，狠狠地呼吸了兩口，這些話說出來，果然有種爽快的感覺，“說實在的，你並不是沒有事，只是沒有人敢查你，不是嗎？這是你有本事，我沒話說，但是，如果是因為你的原因，讓家裏人跟着你受人非議、身處危險，這難道不是你的錯嗎？蕭颯、葉凌，還有啞叔，為什麼要讓他們保護我們，還不是你做的事不幹凈，怕人報復嗎？！”

鄭筱楓說著，情緒逐漸激動起來，一瞬間幾乎想要把古書和紙條的事給說出來，但終究他還是忍住了。鄭懷仁並沒有因鄭筱楓情緒的變化而惱怒，只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兒子，你說的這些，我都認。但你要明白，我做任何事情的本意，都絕不是要傷害你們。”

鄭筱楓搖着頭，冷笑了一聲，一想起那張紙條，一股暗火就在心裏面燃燒了起來，整個人就在要爆發的邊緣了，他用十分低沉的嗓音嘶吼道：“可是你已經傷害到了！”

鄭筱楓知道，談話繼續下去，自己的情緒勢必將不可控了，他不知道到那個時候自己還該做什麼事，說什麼話，總之，那都不會有一個好結果。條件反射一般地，他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方式，站起身，氣沖沖地轉身離開了，這個舉動所包含的，確實是憤怒，但在憤怒之餘，還有的是逃避。

“筱楓——”就在他走上樓梯、即將要消失在鄭懷仁的視野中的時候，鄭懷仁突然開口叫住了他。鬼使神差似的，他真就瞬間站在了原地，竟沒有不管不顧地離開，鄭筱楓感覺得到，在自己背後，鄭懷仁緩緩地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氣氛一下子變得陰冷了，在火炭發出噼里啪啦聲響的同時，那沙啞的喉嚨里傳出了一個幽深的聲音。

“筱楓，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

鄭懷仁的話就像一道響雷，猛地在鄭筱楓的耳邊炸開了。一瞬間鄭筱楓的瞳孔似乎都放大了一下，應激反應一般地轉過身，只見鄭懷仁隱藏在火光照射不到的暗影里，感覺似乎無比平靜。

交談就這樣戛然而止，如果不是窗外傳來了晚風略過湖面時發出的水波聲，鄭筱楓真以為時空就此凝固了，父親的話回蕩在他的腦海里，循環着，好像回聲一樣，揮之不去。這句話的語氣，是那樣的詭譎、暗含深意，鄭筱楓實在難以說服自己父親所指的僅僅是他生意上的事情。

“他真的已經知道我在調查古書的事了？”鄭筱楓不由得心想道。

可是鄭懷仁再沒有做任何錶示，兩人就這樣對視着，準確的說，鄭筱楓也不知道暗影中的父親是否正在看着自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鄭筱楓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如何去回應。

這時，倒是鄭懷仁先開口了，這倒是令鄭筱楓始料未及。他說：“筱楓，很晚了，睡吧。明天你不是還要帶筱語出去玩嗎，早些休息，注意安全。”

鄭筱楓皺了皺眉，沒有來由地覺得那種詭譎的語氣更甚了，鄭懷仁若無其事地坐回到沙發上，按起遙控器來。鄭筱楓在原地站了半天，而鄭懷仁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什麼話也沒說過一樣，一直盯着電視在看。鄭筱楓幾乎忍不住想開口問他了，但最終，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掙扎，他還是默默回去了。

一直到鄭筱楓打開房門，躺回到床上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是空白的，他多麼希望這一切能夠早些結束，他已經受夠了這些擔憂，受夠了這些懷疑，受夠了這些恐懼，這些，他真的受夠了。其實於他而言，他不過是一個只有十八歲，還沒有正式過過生日的孩子而已，對父親的懷疑、在西疆的死裏逃生、家人受到的威脅，等等等等，即便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想必也難以承受這一系列的壓力，這樣的痛苦，旁人，怎麼可能理解？

鄭筱語依然閉眼熟睡着，嘴角掛着微微的笑，不知道她又做了什麼好夢。鄭筱楓揉了揉眼，不知為何居然想流出淚來，不是哭，僅僅是想流淚。

“至少有一句話，他說的是對的……”鄭筱楓心想道，“明天我們還要一起去遊樂場玩呢，而且，要玩得開開心心的啊……”

鄭筱楓輕輕地把妹妹抱在了懷裏，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儘可能地讓困意襲上腦海。鄭筱語不自覺地抱緊了他，臉上的微笑變得更甜了。

每一個黑夜都有故事，夜幕降臨，罪惡發生在城市陰暗的角落裏，又或者，它就在人們的身邊，只是無人自知。

六小時后，清晨的陽光照射進了每一個房間裏，鄭筱楓緩緩睜開了眼，只見一隻粉色的兔子正騎在自己的身上，軟趴趴的，一動也不動，自己整個肩膀都被她壓得生疼。鄭筱楓眨了眨眼，適應了一下光線，拍了拍鄭筱語的背，細聲叫道：“妹妹，起床了。”

鄭筱語的眼眉明顯動了一下，看來是被叫醒了，不過她隨即反抗地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了背對陽光的一側，繼續埋頭大睡起來。鄭筱楓撇了撇嘴，一把把她抓了起來，“丟”到了一邊，然後雙手掐起她的臉，調高了聲音說道：“起床了你這個兔子！”

鄭筱語眼也不睜，手也不動，就像個毛絨玩具似的，任憑她哥捏着自己，就是巋然不動。鄭筱楓“噝”了一聲，只好強行把妹妹拉着坐了起來，又捏着她的臉來回輕輕晃了兩下。好在鄭筱語沒有起床氣，一點也不反抗，哪怕身子已經坐起來了，卻還是賴在鄭筱楓的身上，強行續覺。鄭筱楓早知道自己妹妹的厲害，無奈之下只好使出了殺手鐧，說道：“你再不起來，我就跟蕭颯葉凌出去玩了，不帶你了。”

話音剛落，鄭筱語就像中了魔法似的，立刻把眼睛大大的睜開了，抬頭驚慌地看了一眼哥哥，都不用鄭筱楓說下一句話，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飛也似的跑進了盥洗室。鄭筱楓會心一笑，他就知道，妹妹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待在自己身邊的機會的。

鄭筱楓趁着這個時間又去叫了蕭颯和葉凌，他們倆自然沒有懶床的習慣，立刻開始了準備，大約半個小時后，四個人便都打理得差不多了，下樓準備向遊樂場進發。孟芸正坐在沙發上，看樣子是剛吃過早飯，看見他們四個下來，便問道：“這麼早就去了啊？不先把早飯吃了？”

鄭筱楓擺了擺手，說：“不了，我們到外面吃。”他這話當然是假話，年輕人，哪有願意吃早餐的，孟芸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道：“那你們注意安全啊。”

“OK！”鄭筱楓說著，四個人走出了家門，恰好趕上鄭懷仁正要坐車去往公司。鄭筱楓想起昨晚的事來，假裝沒看見，埋頭就走，卻被鄭懷仁叫住了。

“筱楓，看見你啞叔了沒？”

鄭筱楓停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這時他才發現，今天坐在駕駛位子上的司機並不是啞叔。鄭懷仁“嘖”了一聲，露出一臉無法理解的樣子，但還是坐到了車上，示意司機出發了。鄭筱楓也沒多想，上了另一輛車，蕭颯載着他們出發了。

一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了遊樂場的門口，鄭筱語剛一下車就興奮得控制不住自己了，拉着鄭筱楓就往裏面跑。鄭筱楓問她：“你想玩哪個？”鄭筱語想都沒想就指着天上說道：“我要玩過山車！”

說著，鄭筱楓就聽見天上傳來了無數人“撕心裂肺”的慘叫，抬頭望了望，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高空作業可一直是鄭筱楓的弱項，在西疆跳傘那一下已經預支了他十年的勇氣了。蕭颯還故意飄到鄭筱楓的身邊，笑嘻嘻地打起口哨來，鄭筱楓瞪了他一眼，說：“聽見沒，我妹妹讓你陪她坐過山車。”

蕭颯打了個響指，道：“不是我，是你，不信你問她。”

鄭筱語一把挽住鄭筱楓的胳膊，撒着嬌說道：“哥，你陪我玩嘛。”鄭筱楓一聽，蒙眼苦笑一聲，直接就繳械投降了。四個人於是先去過山車那邊玩了一圈，下來的時候鄭筱楓臉都白了一半，其他三個人則是一點事都沒有。好在其它刺激類的娛樂項目鄭筱語就不那麼感興趣了，下了過山車她就開始沉迷在各種可以贏獎品的小遊戲當中了。這些遊戲對蕭颯和葉凌來講就太簡單了，想贏多少就贏多少，很快幾個人的手裏就提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具玩偶，鄭筱語一直蹦蹦跳跳地笑着，鄭筱楓看着她笑，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時間轉眼就到了中午，四個人在遊樂場內找了一家西餐廳，這樣可以給鄭筱語點她最喜歡的西式甜點。現在不是旅遊旺季，店裏的人也不是特別多，座位恰好都是四個人一桌的，他們四個剛好可以坐在一起。不過鄭筱楓突發奇想，給鄭筱語使了個眼色，兄妹倆果然心有靈犀，鄭筱語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兩個人加快腳步搶到了兩個位置，然後把手裏那些獎品全堆到了另外兩個座位上。蕭颯一攤手，問道：“這什麼意思？還不讓我倆坐了？”

兄妹倆一陣壞笑，鄭筱語說：“我覺得你倆還是單獨坐在一起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