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游士安定

第6章 游士安定

林尋舟第二天就見到了一位客人,彼時他正被譚如鳴趕出來打掃門口,一位中年儒生模樣的人向他詢問這裏是否就是書院。

林尋舟豎起掃把,打量了他一下,“哦,你就是要來求學的世家千金?怎麼看着像個男的?”

中年人愣了一下,遲疑地說道:“在下不是來求學的,而是來任教的。”

“任教?做教習啊?”

“是。”說著中年人鄭重地行了一揖,“在下歸有燈,受呂監學之邀暫任教習一職。”

監學請來的人。林尋舟頓時就失去了興趣,隨意地往裏面一指:“進門右拐走到底,書最多的地方就能找到監學。”說著就不再理他,唰唰地掃起了地。

名叫歸有燈的中年儒生卻沒有急着離開,而是恭敬地再向林尋舟行了一禮。林尋舟避開,疑惑地看着他。

“青連先生可能已經不記得了,在下早年遊歷四方,曾與先生及尊師見過一面,並有幸受教於尊師,尊師北游之後,未能再遇,今見先生,還之一禮,聊表謝意。”

林尋舟心想我以前被小師叔拽着到處跑,見過的人多了去了,哪裏還記得你,當然表面上還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記得。

“先生記得在下?”歸有燈顯得極為高興,“那真是在下之幸。”

林尋舟嗯嗯地應付着,心想這個人話怎麼這麼多。

“那在下就先行一步,去拜訪監學了。”說著歸有燈第三次施禮,然後才向院內走去。

文縐縐的,林尋舟望着歸有燈的背影,和大師兄肯定很合得來,他搖了搖頭,一邊哼着歌一邊繼續掃他的地,想着掃完地以後去哪裏晃悠。

好想去喝花酒,但是沒小師叔帶着自己摸不清門道啊,白天姑娘們好像也都要休息吧,誒不對那小師叔以前怎麼就可以進去?

林尋舟突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小看了小師叔,至少他在有些方面還是比自己強的,比如說和女子打交道。

學什麼劍,自己當初就應該把這個本事學過來。

“唉。”林尋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嘆得很有韻味。”身後有人說話。

林尋舟不回頭也知道是譚如鳴,回過頭來的確是她,“幹什麼?對於自己把一流高手派來掃地這件事心懷愧疚了?”

“首先派你來掃地是院規規定的,其次你也並不是一流高手,最後愧疚是個什麼東西?”

林尋舟抿了抿嘴,不想和這個人作過多交流,直接問道:“又有什麼事要我做?”

譚如鳴指了指後面,“監學要帶新來的教習參觀書院,讓你也去。”

“我對書院很熟悉,不需要參觀了。”

“誰讓你去參觀?是叫你去陪同!懂嗎?”

“幹嘛要我去?”林尋舟十分不悅。

“新來的教習似乎對你頗為崇拜呢,又是沾了小師叔的光吧?”譚如鳴鄙夷地說道。

林尋舟白了她一眼。

“快點啊,我也得和你一起去。”

“你又為什麼去,他也稱讚你了?”

“我好歹也是書院的老人啊。”譚如鳴顯得頗為得意,“而且我也是教習之一啊。”

“可你只是個連俸祿都沒有的代教習啊。”

這話噎得譚如鳴明顯惱火起來,一手叉腰,一隻手指着林尋舟,一字一頓地說:“我掌管賬房所有的散錢銀兩,還看得上院長那摳門的月俸嗎?”

“是是是。”林尋舟連連點頭敷衍,雖然他很想說賬房那點錢跟院長藏起來的銀票根本不值一提。

書院內,呂默正帶着歸有燈一路參觀,每到拐角,呂默都要彎腰行禮,“有燈兄請。”,歸有燈亦恭敬回禮,“呂監學請。”如此二人才肯繼續往前走,林尋舟和譚如鳴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都覺得這兩個人很磨蹭。

一路上歸有燈都對書院讚不絕口,參觀了書院的講堂之後更是如此,轉過講堂走到後院,便是林尋舟和譚如鳴昨夜相談的池邊。

呂默興奮地走上前去,指着池中的假山說道,“這座假山當年還是舟山先生親手用劍鑿成的,劍氣縈繞三日不絕,遠近修士爭相觀看,可惜老夫一介書生,無緣窺見啊。”

“哦?”歸有燈眼睛頓時明亮起來,緊緊地盯着假山,一棱一角都不曾放過,良久,才感嘆道:“先生之才,吾儕莫能望背啊!”

“是啊,舟山先生在書院的那幾年,每天都有人不遠萬里前來討教,可比現在熱鬧多了,來來,這邊請。”

“請。”

“這邊就是書院的廂房了,西廂房是男舍,東廂房是女舍。”

“早就聽聞書院肯招收女子學生,能讓女子讀書,在歸某看來是一大善事啊。”

“那又有什麼用呢?”呂默苦笑了一下,“書院開學至今,願意前來的女子屈指可數,最後能一直念下去的就只有一個,其他人都因種種原因輟學了。我有時都想把這東廂房改成男舍。”

林尋舟聞言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譚如鳴,“聽見沒,監學要把你獨享的東廂房給改成男舍。”

譚如鳴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道:“他敢改,我就死給他看!”

那邊,歸有燈也嘆了口氣,“陽明先生苦心積慮希望女子也能讀書,奈何世人不懂。”

“說實話我也不懂,很久以前我就和院長說過,我們招不到女學生的,他就是不聽,真正有錢的人自然會送女子入學,而沒有錢的人家連男子也無法念書,院長有空搞這個不如想想辦法怎麼把學費降下來。”說著呂默一個勁地搖頭,“不談這個了,來看看書院的學舍,雖然外面看上去不大其實挺寬闊的。”

呂默推了推門,發現上鎖了,於是朝後面二人喊道:“鑰匙在誰哪?”

譚如鳴一把將林尋舟推到前面。

林尋舟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但呂默就在面前伸手盯着他,他只好把鑰匙交出來。

呂默一邊開門一邊笑着說:“夏休期間學生都回家了,沒人打掃,可能有點亂,先生勿怪。”

歸有燈連忙表示自己四處流浪,什麼髒亂的地方都見過,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接着他就驚訝地看見一隻蜘蛛落到了呂默的臉上。

譚如鳴同樣震驚地望着這一幕,瞪大了眼睛,用眼神詢問林尋舟昨晚睡覺時難道沒有打掃屋子嗎。

林尋舟用眼神回答說沒有。

呂默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可能是被蜘蛛咬了一口。

歸有燈連忙笑着說:“其實還好還好。”

呂默的臉色還在持續發青。

譚如鳴跳上前訕笑道:“哎呀這屋子幾個月沒住人了有什麼好看的,走走我們帶歸先生去看看歷屆學生的題詩吧哈哈!”說著她拉着二人就走,順便若無其事地鉗掉了呂默臉上的蜘蛛。

“這裏呢就是書院的詩壁了。”譚如鳴拉着一行人站在一塊長牆面前,牆上題滿了長短不一的詩詞。“每一屆學生畢業時都會在牆上題一首詩,供後學感悟,如果有人覺得寫得好,就會在下面附上自己的名字。”

呂默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點,挺起胸膛,朗聲道:“來來,有燈兄,這上面都是歷屆學子對人生際遇的感想,字字珠璣,句句真心啊。”

歸有燈微微行禮,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詩壁,讚歎道:“早就聽聞書院弟子不但習武還能行文,今見果然如此。”

“來來,有燈兄,我們先來看這首附名最多的《論學》,‘春天不是讀書天’,首句就起得很好啊……嗯?!”呂默猛然愣住了,一邊往下看一邊下意識念了出來:“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包待明年……”

歸有燈愣住了。

譚如鳴也愣住了。

林尋舟沒有愣住,他發覺氣氛不對悄然趁勢溜了出去。

一直在外面晃悠了好一陣子,他才敢偷偷摸回來,後院果然沒人了,他索性懶散地躺在了池邊的亭子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有點回想起了之前的日子,那時候小師叔經常帶他和顧少言一塊出去玩,譚如鳴就喜歡站在門口義正言辭地指責他們,他們卻根本不在乎,每次都氣得譚如鳴跑去告訴監學。

監學奈何不了小師叔,但奈何得了他們兩個,估摸着他們差不多該回來的時候,他就會搬個板凳坐在門口等着他們,等三人興高采烈的回來,就能看見監學烏雲密佈的臉色。

小師叔會朝監學笑笑,監學也會朝小師叔笑笑,然後對後面的二人使個眼色,示意他們跟自己走。小師叔往往會不動聲色地把他們往前一推,自己若無其事地撇開他們,讓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罰倒立,供來往學生恥笑。每到這時李讓就會跑來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看着他,譚如鳴則會時不時地搗他一下,順便提醒他要認真倒立。

林尋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弧度,在他看來,生活永遠是過去的好。

“小師弟。”一聲溫潤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林尋舟眯開一隻眼睛,眼前的人是大師兄徐愛。

“大師兄!”林尋舟興奮地坐起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徐愛,皺起眉頭,“師兄啊,三年不見你怎麼沒什麼變化啊,連鬍子都沒長(chang)。”

徐愛笑了笑,“想看的書太多,鬍子沒有功夫長(zhang),師弟不也沒變嗎?”

“不一樣,我內在變了。”林尋舟笑嘻嘻地說。

“那我的內在也變了。”

“師兄內在怎麼變了。”

“看了更多的書,懂了更多的道理。”

“唉……”林尋舟不滿地說道,師兄,我知道你喜歡看書,但你也要顧及一下我這樣不喜歡看書的人的感受吧。”

“下次注意。”

“誒?”林尋舟終於發現了讓自己一直覺得變扭的地方,“師兄,難得見你手上沒有拿本書啊。”

徐愛苦笑了一下,“我剛勸完監學過來。”

“哦……監學是不是快氣瘋了?”

“是已經氣瘋了,監學搬了往年所有學生的手跡,要逐一比對把那個人找出來。”

“噫~那麼多他能找出來嗎?”

“應該不能。”徐愛笑着說道,“畢竟有的人可是一份作業都沒交過,自然沒有筆跡留存。”

林尋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個確實是我寫上的,不過不是出自我手。”

“看來你是想早點畢業?”

“沒有沒有!”林尋舟連忙擺手,“我還想在書院一直混下去呢?”

“一直混下去?那……小師叔怎麼辦呢?”

林尋舟愣住了,緩緩抬起頭來,盯着徐愛,“師兄?”

“你下山來,不是為了小師叔嗎?”

“當然是!”

“那就好。”徐愛寬慰地笑了笑,“昨夜我回來時,以為你會來找我,但你沒來,我就只好來找你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林尋舟嘆了口氣,“沒來找你,是怕你劈頭蓋臉把我罵一頓,再講一番大道理,分析一堆利弊,然後叫我安分一點,告訴我,這麼做是錯的。”

徐愛搖搖頭,“我不清楚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但我很想小師叔,希望你能把他帶回來,帶不回來,也要討個說法。”

“帶回來?討說法?向皇帝誒。”

“就向皇帝!”

徐愛大義凜然的樣子讓林尋舟看呆了,他突然想不起來印象里那個張口閉口聖人教訓的師兄有沒有大聲說過話了。

“師兄,聖賢書里可沒有教人逆命於天子。”

“聖賢書是沒有這麼教,但須知道聖賢書不是一朝而成的,最初的聖賢們肯定是希望我們這麼做的。一個心懷天下的義士,不應該在朝廷冠冕堂皇的說辭中悄然消失。”徐愛盯着林尋舟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多謝,師兄。”

“萬事拜託。”

林尋舟如釋重負,認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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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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