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饕(7)
“不出片刻,便又有幾人趕到屋中,乒砰響了幾聲后,便動靜小了下來。細聽之下,那女子似被堵住了嘴,卻仍不時傳出一聲聲苦叫,伴着嬰孩啼哭之聲,在這府中回蕩,但卻再無他人趕來。”
“我在牆頭看不見什麼熱鬧,不願再待下去,便偷偷又摸回屋去了。當夜無話,翌日我見了侯公子,說昨夜酒醒,怎麼聽見府中有婦孺哭喊,以為是歹人來襲,差一點便要起來抓人。侯公子聽了,只讓我不需理會,說因要給侯老爺過壽,這兩日府中正備制老爺最喜愛的靈藥,因那葯胎靈性大,哭鬧幾聲也是常有的。”
“我見他語焉不詳,也不再多問。這幾日在侯府中,縱然時時作樂,卻總覺得陰森沉鬱,幾次想告辭離去,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過了壽誕再走不遲,如此這般,便不再糾結於昨夜那娘子之事了。”
“未過幾日,即是壽誕,侯府上下熱鬧非凡。一早便有各路人士前來恭祝,儘是些名士顯貴。到夜裏張燈結綵,早擺了幾十桌筵席大宴賓客。我有幸在堂廳落座,酒肉菜肴流水一般上來,直呼盡興。”
“吃喝到後半夜,留下了兩桌客人,都是侯府請的貴賓。眾人停了杯盞,三三兩兩閑話起來,好似等着什麼。正這時廳外有人喊了一聲‘時辰到’,廳堂中霎時靜了下來,眾人齊齊望向侯老太爺,不知有何吩咐。”
“侯老太爺穩坐堂上,只說了兩個字‘上菜’。聽了這話,下人們一時間都忙碌了起來。我當即問侯公子,吃到這時候還有什麼好菜,他笑而不語。不多時,僕從們魚貫而入,每人手捧一隻彩盒,逐一放在賓客身前。又聽見外面敲兩聲鑼,只見三個婦人跨步邁進來,站在廳堂正中,我一看,就是那三個‘葯嫂’。這三名女子妝扮了一番,都是一身新衣,一眼看去,還頗有些氣派,早不是我當日在車上所見的那般邋遢了。”
“眾人端坐,又聽見侯老太爺開口,讓大傢伙看看這三名婦人,他說今年難得,三名‘葯嫂’皆是精而不虧,壯而不膘,比往年要來得好,賓客們聽了,都不免附和誇讚兩句。我見左右都將那盒匣打開,便也急忙翻開蓋子,裏面竟是一顆圓滾滾酪白色的大珠子,湊上去一聞,淡香之中藏有一股難以言表的味道。我取了筷子想夾上一口,卻被一旁的侯公子拉住了手,說還差着一份調引,要我休要着急,等着吃個全味,我哪裏知道是個什麼意思,便依他所說,不再亂動。”
“說那時,侯老太爺發聲,說道‘帶上來吧’,只聽門外一陣聲響,只見幾個老媽子推着一名妙齡少女上了廳堂來,正是那‘引娘’。只見這女子雙手被反綁於背後,一進門便被推倒,只得低頭跪在地上,衣衫不整,披頭散髮,滿面浮腫,一雙眼如紅棗一般,不知被扇了多少巴掌。侯老太爺見這‘引娘’被帶進來,只道‘各位有福’,說今年這引子更是多年未見的極品,為了勾調這一味,着實下了一番功夫。”
“我實在不懂,便問侯公子這是何意,公子說這道‘圭齡珠’若是生吃,難免有些齷齪味道,須得由‘引娘’調製一味引子,才能吃出滋味,只是這引子調製起來頗為麻煩,平淡無奇自然不好,要吃出迥殊之味,須得從‘引娘’身下下功夫,這其中功夫學問頗大,但一言以蔽之,便是越想吃到奇異味道,‘引娘’的心緒便要愈發痛楚。”
“我不禁嘖嘖稱奇,正驚詫時,卻見侯老太爺來了精神,滿臉紅光,大叫一聲‘取了’。那時屋外有人應了一聲,不多時,又是一陣嬰孩驚叫嘶喊傳來,‘引娘’聽了,全身顫抖,卻沒氣力再起身,只是低聲啜泣。一旁侯公子忙道‘正是時候’,因母親一聽見孩子啼哭,以為是孩童餓了,那‘引子’自然便有了。他話沒說完,那幾個老嬤已取過缽盆上去搗鼓,使盡全身氣力,累得一身汗,不多時捧着缽盆起身,獻了上桌來。”
“侯老太爺一陣大笑,竟自站起身來叫好。他重擓一勺,澆滿圭齡珠,又把缽盆遞與身旁賓客,各取所需。那缽盆幾經轉手,傳到我這裏,往裏一看,竟是一盆稠紅汁液。我取了半勺,見侯公子已將那半顆珠子放入口中吮吸,一臉歡悅。”
“那時我酒勁上頭,到底有沒有澆上這‘引子’,我現也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滿堂賓客都享用這美味,嘖嘖之聲此起彼伏。我合上匣盒,暗自揣了起來,當夜便告辭侯公子,離了侯府。遊歷江湖多年,我雖也見過一些怪事,可像這般奇味,也還是頭一見識,便將這圭齡珠帶來,給你們看看罷。”
說罷,朱邪從昭又看了看手中的那顆圭齡珠,因水燒得滾,蒸汽落下,那上面已掛滿了一層細水滴。
劉廣負坐在一旁,猛吸一口氣,罵道:“媽個巴子。”
“你什麼意思?”朱邪從昭問道。
“這幫龜孫如此賣弄,我殺雞殺狗,即便是殺人也未曾這般耍過。”劉廣負悶聲道,“讓我碰上便一刀一個全給宰了,須讓他們知道,搶不了威風。”
陳敬瓊未理會劉廣負牢騷之言,問道:“我前幾日聽聞河東某家大戶一夜之間滿門被殺,不會是侯家吧。”
“還有這事?”朱邪從昭道:“我是不曉得。”
陳敬瓊微微點頭,又說道:“那這圭齡珠該怎麼辦?”
朱邪從昭笑道:“這玩意滋味獨特,不如做個湯料,提一提味道,哥哥你說如何。”
“也好。”陳敬瓊點頭道。
朱邪從昭將那珠子握在手中捏了兩下,便扔到鍋中,只見幾個翻滾,散了開去,一時間整鍋水竟漸漸濃稠起來,又有一股說不明白的味道被熱浪卷裹着散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