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饕(4)
“我當場謝過他,由他帶着我去見了那戶人家。到了家中,正看見那家夫婦二人牽着一個五六歲大小的男童往外出走。里正與夫婦說了,讓我隨他們一同進山。那對夫婦知道我是去拜會老高爺,欣然同意,我便跟着這一家三口往山中去了。”
“去時倒沒有什麼,那家人只是平常模樣,有說有笑。因山路曲折,男童未走幾步便哭鬧着要抱,他父親便抱着孩子一路上山。我於路中多問他們幾句,才知道這男童並非獨子,有個弟弟還在襁褓之中,另有一個姐姐已快要出嫁。現家中只剩下這一個孩子能帶上山來。前幾日這孩子患病了,家裏急得不可開交,生怕沒拜上老高爺,降下罪來,只怕要家破人亡。好不容易等孩子好了,這才趕緊上山來。”
“我本想着老高爺是個俠客,卻沒料到村民竟還忌憚於他,便想這人是不是同道中人,左想右想也想不出道上哪位哥們會跑到這山村裡來呼風喚雨,他到底是個什麼來頭,愈發讓我好奇。”
“兩夫婦抱着孩子帶着我直往山中險處鑽去,行不多時,有一條溪河潺潺流下,河水晶瑩透亮。那夫婦說看見河便快了,老高爺就在源頭處。於是我們步伐加快,順河而上,又爬了一陣,眼前忽然開闊,只見那山林之中兀現一片空地,光亮閃透,順着山壁看去,竟是一片湖泊深潭。”
“那對夫婦往那湖邊走去,越行越快。我跟在後面,越靠近湖邊,越是草木豐盛,等走到水邊時,那草快有半人高了。我看那夫婦停了下來,蹲在湖邊以水洗面,不知何意,便問他們老高爺在哪。那對夫婦指着遠處山壁上一個坳口,說老高爺就在那裏。我往那坳口處趕去,卻見四周絕無人煙,哪裏像是有人住在這裏。我當下心中驚覺,怕不是中了埋伏,生怕憑空跳出幾個兵尉來,便抽出刀來,屏息探聲,往前坳口處摸去。等差不多到了坳口,我正要慢慢起身,卻聽見身後一陣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叫聲傳來,緊接着便是咕咚一聲響,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掉入水中。”
“我趕忙起身回頭看去,只見潭中一個男童正奮力掙扎,撲騰無數水花,正是適才那夫婦兩人抱上來的孩子。再一看,卻見那對夫婦站在一塊高石之上,眼望着那深潭中的孩子,一動不動。我慌忙叫他們去救人,那對夫婦卻笑着喊道不用慌,說孩子是他們扔下去的,這是送他去老高爺那裏去。”
“那孩童不會水,伸手叫喊,想要父母救他,但那夫婦二人始終無動於衷。二人神態詭異,口中念念有詞,說什麼老高爺保佑風調雨順之類的話。我見他們忍心把親生骨肉扔下水,那就死了也活該,便也不願去救那孩子,只是聽他們念叨這老高爺,惹得我心中毛躁,轉身便去探那坳口。待我轉過身去,看那山壁上坳口中有陰影晃動。我以為有人在那裏,急忙持刀兩步奔了過去,卻沒想到水面上露出一顆碩大的人頭,直愣愣瞪着我。”
“我嚇得不輕,當即躍開,那人頭卻不動分毫,定睛一看,原來竟是一個石雕人像。再細看去,這石雕頭上青苔痕新,像是近幾日才露出水面,只見它形態自然,碩大異常,水底應還有完整的身段。這時那對夫婦喊道,這便是老高爺,能見到他是三生有幸。我心下大駭,轉頭看那石像,不知怎的,竟似在對我笑。我心下慌張,趕忙往來時地方奔去,卻見那潭中的孩子聲音漸小,一陣一陣咕嚕嚕淹入水中,像是被什麼東西拖拽一樣,我忍不住細看一眼,只見水中影影綽綽,像是有無數個小小的身影遊盪在裏面,要把溺水的孩子拽進去。”
“我跑到夫婦跟前,大喊一番,問他們是不是瘋了。夫婦兩人子不理會我,在地上磕拜半天才起身,只說孩子是享福去了。我再回頭看深潭,竟是一片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我哪裏見過這等怪事,慌忙跑到湖邊,伸着腦袋往裏面看,卻什麼也看不見。那時一陣微風吹過,身旁的草向我捲來,快要蓋住我的頭。那夫婦兩人過來,趴下身子捧了湖水往口中灌,笑容滿面,說就是這味道,如今這水流到村中,終於可以養活他們一家人了。我當時也不知是怎麼的,跟着他們捧起一抔湖水喝了下去,只覺得一股甘甜沁入心扉,前晚當日在村裡吃的飯菜里,便是這香味。”
“那香氣在我口腹中久久不散,我鬼使神差順着湖往山下走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我眼見那河流蜿蜒盤旋,往那田地鑽去,那沿途的土地之上,莊稼正一節一節拔高。到了村中,村民都在田地里忙碌,沒有一人理睬我。我在那小河邊停留許久,忍不住一次次去撈那河水,四處摸索了幾圈,終於順來了個水囊,一口氣灌滿,背着滿滿一袋水,離開了村莊。”
講到這裏,劉廣負深深出了一口氣。
鍋上的水已經咕嘟一陣了,正冒着白汽,劉廣負伸手扇了兩下,那陣霧汽擴散開來,飄到薛文寶面前。薛文寶深吸一口,卻什麼味道也沒聞見。
一陣靜默之後,朱邪從昭忽然揮手扇開水汽,嘖了一聲,說道:“不對呀。”
“不對?”劉廣負問道,“哪裏不對了?”
朱邪從昭摸了摸胡茬,說道:“你這故事聽起來確實有些意思,若是不認識你的人聽了,信了也便罷了。我們哥仨是什麼交情,你吹起牛來還能騙得過去?”
“那你倒說說看,我吹了什麼牛?”劉廣負道。
朱邪從昭想了想,輕笑道:“就憑你,見了那些老實巴交的人,也能好好跟他們說話?”
“那你是什麼意思?”劉廣負猛地往前一探,言語中頗有不滿之意,大聲說道,“我如何不能好好與他們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