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饕（3）
“我往那村中走去，當頭撞見兩個壯漢扛着鋤頭迎面而來，他們見了我，還未等我開口，便笑臉迎了上來，問我是幹什麼的。我只說是着急趕路，沒處落腳，在林子裏迷路走到這裏。這兩人聽了，沒來由的熱心，扔下鋤頭半推半架便把我帶進村中。進到村裡，我眼所能見，無論男女都忙得熱火朝天。我不懂農活，但心想什麼活竟要半夜點着燈忙活。我還沒說什麼，那些村民見了我卻都圍了上來，一個個都客氣問候，我倒不自在起來。”
“我正被他們圍得發懵，也不知從哪裏鑽出個老者，自稱是里正，問了我姓名，寒暄了幾句客套話，便打發了村民，直領着我要走。我不知他要幹什麼，問起來，他只是笑着說要好好招待。我不知其意，當真莫名其妙，隨他而去，被領到家中。”
“到了他屋裏，不過是一般的農舍，沒什麼可說。這老頭讓我坐了，便招呼出他家老婆子見了面，急急吩咐幾句，那農婦便出門去了。老頭留下，端了碗茶水，這才說起話來。”
“我先問他這是哪裏，他說這村叫做哭根村，村雖不大，但自立晉之初便有人長居於此，數百年來代代務農，不問世事。我見村民如此熱情，有些受寵若驚，又問他這是為何。老頭說村民常年隱於深林之中，極少見過外人，有生人來了自然要以禮相待。他如此一說，我不免稱謝，說半夜到此多有打攪，只求借宿一宿。老頭說那是當然，便留我在他家過夜，讓我稍等片刻，說罷便起身而去。”
“我以為他自去忙碌，這便罷了，哪知等了些許時候，老頭與老婆子竟端着幾隻碗回來，碗裏竟盛的是各色菜蔬，胡麻油餅，要來招待我。你們也知道，這世道在這地界，能做出這麼一份飯菜來，可不簡單。”
“我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先是不敢下嘴。仔細聞了聞，那飯菜卻是香氣撲鼻，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我本就餓得難受，眼見那老頭不像什麼壞人，也關不得那麼多，拿起餅便啃，夾起菜就咽，雖沒有酒肉，卻是我這十天半月內吃到的最解饞的一頓飯。”
“待我把飯菜掃了個精光，那對老夫婦又是一陣殷勤，勸我就在他家歇息一夜。我不多推辭，依了他們，兩人更是為我忙活一陣，把床鋪卧榻整備齊了，也不多打擾，留我一人住下了。”
“那時正是半夜，我又吃得太飽，肚裏鼓脹，一倒下便昏沉沉睡去。不知躺了多長時間，有聲音漸漸大起來。我也不知是夢是醒，只聽見一群孩童在嬉鬧戲耍，那聲音時而在屋外，時而在屋內，有時竟覺得那些孩童就在床邊跑動。我想着蹊蹺，開口想罵兩句嚇嚇他們，卻怎麼也張不開嘴，等要起身細看，卻發覺全身發麻，怎麼也起不來身。當下我心中大驚，以為是那老兒在飯菜里下了葯，反覆掙扎多時，竟又昏昏睡去。”
“又不知睡了多久，終於驚醒而起，才知道是發了夢，身上早已濕透，卻已是天明。不多時，那裏正夫婦又來送了飯食，依舊是無肉無酒，都是些瓜果鮮菜，卻都是香甜甘醇。我驚於這飯菜味美，幾次問那老頭，為何你們這裏的飯菜看似普通，吃起來卻如此香甜。老頭也不知原因，只說他們村在此世代耕耘，引山泉灌田，悉心養作，至於味道，村裡人吃習慣了，也不覺為奇。”
“待我吃完，又對老頭道了謝，便要離去。哪知那裏正執意留我，熱情懇切之意實在難以強拒，便依他所言，跟着他到村裡看看。老頭說這幾日正值夏收，昨日全村忙到半夜，今天一早又都在幹活。我隨他在村中轉了兩圈，果然全村都是一片匆忙景象：遠處間田地里莊稼一片豐稔，無論男女，都是忙得不可開交，幾個農婦背着嬰兒，幼子吵鬧，卻無暇顧及，只得讓他們自己哭去。”
“我又想起昨夜那怪聲，不禁問起里正來。里正聽后笑說是我太累。我問他為何村裡只見壯年長者，除了待哺嬰兒，卻並不見半大孩童。這是我奇怪之處，按理來說，這裏豐衣足食，理應有成群的孩童才是。那裏正笑道，孩子當然有，都住在村裡，只不過前幾日老高爺出山，家家戶戶都送孩子去他家裏耍了。”
“聽了他的話，我且留了個心，問誰是老高爺，竟然收留全村的孩子在家玩耍。那老頭直樂，說這哭根村能夠風調雨順，裡外平安，全靠老高爺這個大仙相助。老高爺不常出山，有時候一兩年來不了一次，但只要每次一來，總是能體察疾苦，急人所難，村裏有什麼事與他講了，也都是有求必應。”
“我心想這是哪一路的俠客，竟在此處行俠仗義，想深問兩句，又未敢多言。像我這樣走江湖的，怕他跟我不對眼，若見了面，認出我來，只怕要對我下殺手，我又不知他功夫深淺，難說不會吃虧。但待我細想一陣，才發覺有蹊蹺之處，便又追問里正，各家各戶為什麼要把孩子送到老高爺那裏。”
“那裏正答得倒是爽快，說這老高爺天生喜愛孩童，村裡人為取悅於他，便紛紛送自家孩子去與老高爺助興。聽了這話，我更是好奇，便像有饞蟲似的，一心想要弄明白這老高爺是誰。”
“我與里正商量，能不能讓我見見老高爺，那老頭也痛快，說我運氣極好，這兩天老高爺正好來了，這次收成如此的好，正是拜他所賜。老頭又說前幾日有戶人家孩子患病，怕惹惱了老高爺，沒敢跟着大傢伙一起把孩子送去。如今孩子已經康復，這家人正商量趕緊把孩子送去，別被老高爺惦記着，那可沒好果子吃。他說，我要是想去拜會老高爺，便跟着這戶人家一起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