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2)
事後,東門嵩不情願地派人將懷玥帶進客店柴房,兩個廝兒幾乎是完全架着懷玥進來的。小姑娘身子畏寒,淋雨了又沒換衣服,已經開始發燒。
客店老闆看她可憐,晚上拿了點饅頭和水給她。懷玥隨意吃了點,一邊使勁去按自己的湧泉穴,沒勁了,就用搓的,早不計較衛生的事了。等第二天早上醒來,燒退了大半,就剩喉嚨啞着,頭還有些暈。
柴君嵐派人將她帶來,懷玥本就沒什麼力氣,乾脆將病裝到底,一路任那廝兒架着自己。房門打開時,便見到柴君嵐靠着床頭與東門嵩說話。
東門嵩不滿地瞥了眼廝兒,“誰讓你帶她來的?”
柴君嵐放下茶杯,淡然道:“我讓他帶來的。”
東門嵩鄙夷地盯了他一會兒,旋即語重心長道:“不是我說你,嚴煙已經是一個教訓,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自己?”
柴君嵐擺了擺手,“我自有分寸。”懷玥進來的時候,他便察覺後者氣色不對。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見後者不說話,才將視線移到東門嵩臉上。他倒不是對懷玥有多上心,純粹大難不死後,心裏多少對懷玥有點愧疚。
懷玥本身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未過及笄之禮,一雙鹿眼很有靈氣,長得又俏生生的,很討人喜歡。如今她大病未愈,臉色蒼白,加之又故作可憐,明明是風寒而已,看起來卻比柴君嵐傷得還重。
“得了,你別說話。我就當她是尊佛一樣供到渡口,行了吧?”東門嵩說完,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揪起懷玥要走。
柴君嵐:“等等,我有話問她。”
東門嵩嘖一聲,直接把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將門一併帶上。屋裏安靜下來,只剩柴君嵐和懷玥兩人,一個靠着床頭,一個站在門邊。
柴君嵐微抬下巴,示意讓她就着最近的凳子坐下來說話。
懷玥依言做了,藉著光線,第一次看清了這個男人的樣子。眼窩深邃,鼻樑挺拔,一雙桃花眼如春風所划,柔和了劍眉帶出的鋒芒,當真是斯文清雋的好男兒。
“懷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懷玥也不瞞他,“我想回家。”她想了一夜,虎毒不食子,能先找到原身父母是件好事,至少衣食無憂了,能活下去。
“你這個時候回去不合適,道上的人都在找你。你沒死,他們也一定會追問我的下落,那時候,你父親的立場會很尷尬。”
懷玥沒聽明白,就想衝著自己的邏輯給他說說,“他們問我,我就說我不知道,反正這事兒只跟我有關係,父親不會尷尬。”
“懷姑娘可以緘默,可懷前輩畢竟是武林盟主,你若死了,眾人只當大義滅親,還認這個盟主。你若回去,事情反倒棘手。”
懷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噢,我爹是盟主……”她被人晾在外面那麼久,還以為自己是哪個山寨溝里的小嘍啰,不想這原身還是盟主的女兒?突然想起東門嵩那句話,說是要到渡口去。“公子是不是已有計策?我洗耳恭聽便是。”
柴君嵐凝視着小姑娘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睛如此清澈,坦蕩蕩的,不像以前那般躲躲閃閃。他伸過手來,溫和道,“把手給我。”
懷玥沒看懂他的套路,就當握個手,直接伸了過去時,驟然想起廝兒喚他的稱呼,便試探性問了句:“九爺有事?”
柴君嵐的手涼,小手被他抓在掌心時,還有些燙。他微微一怔,也不知是因為手心的溫度,還是因為那個稱呼,頓時連看着懷玥的神情也變得有些複雜,“你父親將你託付給我,我怎能將你丟下?明日,我們便出發去渡口,你跟着就好。”
懷玥自是沒有別的打算,反正廝兒也說了,這裏到渡口還有一段距離,而柴君嵐的傷勢怎麼也要停個十來日。她要是有別的主意,大可中途變卦跑人。
好在後面的日子,馬隊一路都沒遇上什麼大事,袁府的兵馬也只拿了點錢財就走,並未刁難。
走走停停一段時日,他們到渡口時,已是初秋。
草勢鋒芒見少,百花風采漸逝,夏日離得越遠,沙崗越發金黃。賞秋的人看秋初山水,傷心的人觸景生情,尤其這個時候,更顯出凋零與垂死的意境。
柴君嵐每每看到外頭的景色,臉上總是染着幾分悲涼愁色,俊俏的臉上沒有光彩。
懷玥有時覺得這人與景色幾乎能融為一體,可有時又忍不住惋惜。廝兒說他家少主是江湖第一君子,為了那位平江第一美人墜入魔道,今能生還,實屬僥倖。她就想,柴君嵐當初該是個清風霽月般的男子了。
懷玥還在發獃時,柴君嵐又將她喚來馬車裏說話。她上車后便放下車簾,“秋景悲涼,多看傷身。不如,九爺給我說說家鄉的景色?”
柴君嵐有些詫異,但他本就內斂,並沒表現得十分明顯,垂眼后旋即溫和一笑,“我家在軒轅……”談到家中原是官宦世家,後由先祖柴紹卿創辦桃花門,卻與中原武林很少有交集。他提起家中滿院桃花,提起馬道兩旁的油菜花田,還提起了世伯送來的一封信。
那封信便是故事的開始。
水墓嶺的展當家是柴君嵐的世伯,寫了封信給柴父詢問何時讓柴家與嚴家結親。這是雙方老一輩訂下的娃娃親,可是柴父自從柴母過世便一直不在桃花門,所以大小事物都由柴君嵐的大姑一手操辦。
柴家大姑的意思很明確,柴君嵐與嚴家閨女都是適婚年齡,兩家又是交往甚深的世家,能夠親上加親,未嘗不是件好事。
於是,大姑讓十九歲的柴君嵐領着馬隊將聘禮從軒轅送到了平江嚴府。
後面的事情,柴君嵐沒說下去,但懷玥也猜到結局應該不盡人意。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娃娃親是長輩訂的,可這兩個娃娃也不是粘着一起長的,朝夕相處也未必會真的喜歡上,更何況是相隔兩地之遠,還素未謀面?她莞爾道:“九爺很愛嚴姑娘嗎?”
柴君嵐似乎有些聽不懂,歪着腦袋看她,像是聽到了一件奇怪又難以理解的問題。“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懷玥想起柏拉圖的一句話,“愛情,只有情,可以使人敢於為所愛的人獻出生命。九爺會嗎?”
柴君嵐垂着眼,認認真真地想了想了一遍,覺得獻出生命有些過於偏激了一點,但看這個小姑娘說的,好似自己更理解愛情。他彎起桃花眼,並沒回答這個問題。
兩天後,他們來到郊外小村裡借宿。這裏多是農戶,十里一家,除了一條小路,其餘全是稻田。
當夜,來了不速之客。
六個大喇嘛忽然就闖進了他們住的屋裏,殺了農戶一家五口。東門嵩與幾個隨從招架了一會兒,眼看已處下風,懷玥早跳開站到柴君嵐的身後,準備緊要關頭先把柴君嵐給推出去。
柴君嵐將掉在地上的筷子撿了三根起來,抓在手中像打量着三根極其貴重的珍品。就在懷玥還覺得他的舉動有些變態的時候,卻見柴君嵐手掌一翻,那三根筷子嗖的幾聲沒了影。
幾聲悶哼之後,三個喇嘛倒在地上死了,可柴君嵐仍舊面露難色。
懷玥看這勢頭有好轉,才又坐到桌邊極其崇拜地問:“原來你這麼厲害啊?”
柴君嵐搖了搖頭,“我身上有傷,否則,那筷子該直接穿過去的。”
懷玥咽了口唾液,再去看地上躺屍的三位大喇嘛,背後撥涼撥涼。
東門嵩將剩餘一個擊斃后,吩咐廝兒將屍首處理好,回頭對柴君嵐說:“君嵐,我們得趕快了。這麼拖下去,來的人會越來越多,那時候要應付的可就不止是這一撥人了。”
柴君嵐點頭,從懷中取了一枚銅牌交給東門嵩。“找個可靠的將那兩封信和人一起送到青州河畔。我們分兩路,派一個人將馬車趕向西邊,我們連夜趕往渡口吧。”
眾人應了一聲,陸續去整頓出發的事宜,唯有東門嵩還站着不動。
柴君嵐挑眉問他:“東門有話要說?”
其實聽到青州河畔,東門嵩便知道他要送的人是誰了。黑翎堂舊址在那上游蘆葦河畔,早有靈童守護,夜有機關重重。那屋子裏住的是黑翎堂堂主和副堂主,而那副堂主正是懷玥的親生哥哥——懷鈺。
柴君嵐此舉能保全懷玥的性命,隱瞞自己活着的事實,還能賣給黑翎堂一個人情,可謂一箭三雕,處處算計。
這樣的人,豈會糊塗?
東門嵩嘆了一聲,“要知道你不糊塗,我也就懶得操這份心了。”取了那兩封信,將銅牌和備好的包袱一併交給馬隊的一個隨從。
懷玥聽得雲裏霧裏,但也猜出去青州的事多半與自己有關。她回頭去看柴君嵐,卻發現柴君嵐也在看着她。
“懷姑娘,彼岸還生,未必是件壞事。願你此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