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1）
夏末近秋，豐收將至，都城之下卻是烽火不斷。
翠山綠谷之間的齊雲之巔，江湖剛除了魔君，山外剛贏了場義戰。英武堂的一眾弟子返回聊城，留下武林世家的子弟在山頭清點人數，四位江湖君子守在山口附近攔截入城的魔教中人。
那齊雲之巔上的人幾乎都下了山，以為那魔頭就此被推下山崖再不復生，只叫了幾個廝兒進山尋屍，卻不知那齊雲之巔的落山崖下，他們要殺的人一個都沒死。一個是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手和臉上都是細小的傷痕，而離這姑娘一臂之遠還躺着一個玄衣男子，披頭散髮，看不見面容，身上全都是血。他們身下壓着層疊的樹冠斷截，看情形，該是從懸崖上掉下來時壓斷的，繼而緩衝了墜落的力道。
粉衣姑娘渾渾噩噩地從疼痛中醒來的時候，日頭偏於一方，也不知是剛亮還是剛落。兩側懸崖峭壁，有些枯枝斷截。她只能看見懸崖構成的天井，是猶如井口一樣看不全面的世界，狹隘的視野讓人極其不舒服。
她不是原身，卻是這副身子現在的主人，若真的要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她是借屍還魂了。她低頭打量着自己的手，十指纖細，光滑細膩，若不是這些血痕，定是極美的一雙手。她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開始接受着這個現實。
不知過了多久，雲雨將至時，那玄衣男子忽然喚了聲“懷玥姑娘”。
懷玥偏頭看去，見那男子的臉已經被頭髮遮得看不清了，剛剛說完那句話后像是強弩之末，開始喘着氣，手指也因抬不起來而不停地顫抖。她伸手去拂開男子額前的頭髮，落入眼帘的是個憔悴得可怕的面容，但血痕與血漬也掩不住他的清雋。
許是看懷玥一直沉默着，男子以為她在害怕自己，隨即苦笑道：“我不會傷你。”
懷玥倒是不怕他怎麼樣，反正他已經重傷，只是這個地方看起來很隱匿，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人家。“你……對這裏的地形熟悉嗎？”
男子看着那高不可攀的崖邊，有些呆愣：“齊雲之巔......”視線收回時，才疲倦地說道：“今天出不去了。”
兩人相對無言，一個躺着，一個坐着，誰也不說話，直到迎面搜山過來的一支小隊找到他們，才打破了這分沉寂。
來人全穿着綠邊玄色衣裳，腰掛佩劍，一身江湖打扮，一見到懷玥身後的玄衣男子，各個恭敬地喚了一聲“少主！”
為首的是個看起來接近三十幾歲的男人，人高馬大，很有男人味的一個大老爺們兒，但眉頭一直皺着，苦大仇深的，透着股倒霉味。他半蹲下來替男子檢查傷勢，后又一臉嫌棄，“閻王爺竟然收不走你。”
男子半睜着眼，說了句“你來了“，便直接暈死過去。
“東門大哥，搜山的人要到了！”
苦大爺深深地看了懷玥一眼，最終才吩咐下去，讓兩個人引開搜山的廝兒，他們原路返回馬車。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男子抬上木架時，懷玥被拉着跟在前頭。他們一行人來到密林外時，天已經暗了，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泥路上，前面停着的馬車輪子也已經陷了一個指頭。
馬車外站着幾個披好蓑衣，頭戴斗笠的男人，見到他們一行人，便趕緊將馬車一併拉了過來。幾個人手腳利索地將男子抬上馬車后，準備啟程。
苦大爺駕馬來到懷玥身邊，居高臨上地看着她：“馬車小，只夠少主一人用了，只好委屈你一段時間。”
懷玥不知道這個男人和原身是什麼關係，但從苦大爺的眼神里，她只瞧出了鄙夷。
當夜的雨綿長不大，好在是夏末，不會太冷，但懷玥這副身子確實是千金之軀，這一點冷就打顫發熱了。
懷玥在客店對面的漏雨矮棚下躲着，原本蹲着的身子，現在已縮成一團。她打了個噴嚏，對這副身子異常嫌棄，“奶奶的，這點都受不了，以後日子怎麼過？”
別人借屍還魂吧，還留點記憶，她這是怎麼了？難道時光穿越時錯過了記憶流逝的過程？
雨停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
柴君嵐醒后，眾人一陣忙活。客店老闆看他們像訓練有素的組織，不敢輕易說話，加之對方給了一筆豐厚的酬金，要他對這裏的事三緘其口。他是做小本生意的，哪敢得罪人，也不知這行人是不是袁府的兵馬，只能戰戰兢兢地伺候着。
請來的大夫連柴君嵐的臉都沒瞧見，一個人拉着床幃，遮住了柴君嵐的臉。他看了傷口，也和客店老闆一樣顯得很驚慌。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能傷成這樣的人，只有兩種：袁府的人和起義的人。
柴君嵐不是這兩個之中的任何一個，但就着一般邏輯而言，沒人敢把事情傳出去。
胸口傷清洗乾淨，包紮好了，大夫才巍顫顫地說道：“這位公子的傷太重，好在沒傷到心臟，但老夫醫術不高，只能替他暫時止住血，能不能活過今日，還很難說。”
苦大爺不禁愣了一下，旋即一怒，拽住了大夫的衣襟將人從地面上抬了起來，“你不是大夫嗎？怎麼會治不好他？”
“東門，你讓他走吧。”柴君嵐的聲音自床幃之後飄出來，聽着氣若遊絲。
他口中的東門便是苦大爺的姓氏，複姓東門，單名嵩。他是桃花門的人，自小跟着柴君嵐的父親辦事，後來柴母離世，便派到柴君嵐身邊來。
那大夫走後，東門嵩有些泄氣地站在床邊，“我想帶你回去，可你這身子別說到軒轅，能不能到渡口還是個問題。”
柴君嵐搖頭，啞聲說道：“我原本也沒想留着這條命的，我明知道齊雲之巔一戰就算是贏了，嚴煙也不會跟我走。她即便跟我走了，也不會開心。”說完，閉上眼又想睡下，可又想起了什麼，“東門，懷姑娘呢？”
東門嵩冷哼一聲，“別提她，本來還想跟進來，我沒讓！她倒好，在對面躲着雨，守着我們才是真的。看這時候，也該走了。”
柴君嵐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溫和道：“你跟一個小姑娘較什麼勁？原本也是我在利用她。你把人找回來，讓她跟着到渡口吧。”
東門嵩皺着眉頭，沒想明白，“英武堂在聊城，你讓她跟着我們去渡口乾什麼？”聊城於北數十里，比起渡口可近多了。
柴君嵐閉着眼，“武林正道沒她存活的地方了。”他當初也是因着沈壁對她的重視，才誘導她幹了幾件糊塗事。閻王殿前走一遭，他覺得自己愧對君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