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見血
弘晝待在岳鍾琪那裏沒有離開,他需要細化進攻的路線,目前的兵官人數不足三萬,是否需要留守的人員還不確定,因為輜重已經所剩不多了。
岳鍾琪看了會地圖,開口道:“我打算同時出兵進攻馬牙岡、乃當兩寨,同時突襲,以避免兩寨相互支援。兵分兩路,一路穿過甲索,一路以阿晝事先安排的人從後方包抄,如此形成東西兩翼並進之勢。”
“可以,我事先交代過阿桂,那裏會留有士兵。”弘晝看的很認真。
“阿桂很聰明,那日隨着流民一起向四周轉移,對方應當無所察覺!”岳鍾琪稱讚道。
“火器已經準備好了,另外我吩咐過張廣泗,讓他私下裏去籌備,這裏都是綠營的人,基本都是聽張廣泗的。”弘晝頓了下說到:“不知道前方的土堡有什麼樣的威懾力,重點還在敵方的營寨內部,臼炮只有一台,土炮的射程保守不會超過兩百步,箭矢的有效殺傷射程也不會超過一百步。”一步算五尺,那就是一米三。
“我聽說你讓張廣泗聯絡當地的土司?”岳鍾琪問弘晝。
“對的!”
“我派人查過張廣泗先前接觸的人,他之前找來的兩個領路人大有問題!一個是他的舊友王秋,一個是當地的土司叫良爾吉,這兩個人怕是早就被莎羅奔收買了!怕就怕張廣泗會重蹈覆轍啊!”岳鍾琪有些擔憂。
“不怕!我只是讓他派人去交涉明正土司,那群曾經被莎羅奔摧殘過的人,至於旁人,我寫的很明了,不可再接觸,再者,在沒有收到信號之前,我不會告訴張廣泗我要做什麼!”弘晝對張廣泗很有信心,估計張廣泗自己心裏也清楚,先前自己被人擺了一道。
張廣泗不笨,同樣的錯誤不會連犯,那麼之後的慘敗,就得另一位同僚背鍋了。莎羅奔對這兩個人分析的很透徹,這兩個人位高權重,權財的誘惑力莎羅奔給不起,只能另想它法。張廣泗重情義,派箇舊友敘敘舊便上了鉤,訥親么,表面看毫無破綻,其實外強中乾,人總有弱點,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等到弘晝想要的信號的時候,已經傍晚了。錢文急匆匆的走進帳篷,喘着氣對着裏面的兩人說到:“剛剛前面盯着的兄弟回報,有個從沒見過的士兵進了訥親的大營。”
弘晝眼前一亮,岳鍾琪對着他笑了笑,“看來,阿晝猜的很准么!”
“呵呵!傍晚,準備晚膳,營地里人員走動比較多,守衛相對比較鬆懈,單槍匹馬的很難引起注意,另外,這個點天色雖有餘亮,但是如果不是近距離,很難辨認出這個人是誰。”弘晝解釋道。
“不急!等那個人走了再說!”弘晝吩咐錢文:“什麼都不要管,就當做沒看見!”
錢文摸了摸頭,道了聲“好”,便急忙出了帳篷,讓先前的士兵再盯着。
“阿晝不想抓她?”
“抓她沒有用,莎羅奔會為了一個人質投降么?不會,再說,抓住她,怎麼能讓對方安心呢?”弘晝不以為然。
“她要是回去了,那這大營可就危險了!”
“夜襲么?”弘晝反問道,“這裏雖不到三萬人,可戰力不低,想偷襲,不會在今晚,對方也會觀察。她知道的是兩個管事的在鬧矛盾,部隊的調動權在張廣泗手裏,而我又站在訥親這一邊,所以她一定會慫恿訥親擠走張廣泗。另外,我剛到這裏,激情澎湃,但是在他們看來也就是富家子弟圖個新鮮,過些日子沒了新鮮勁,也就消停了,到時候整個軍隊都由訥親管着,毫不費力的一窩端豈不是更好?”
“但是,不管她準備做什麼,我都準備先下手!”弘晝面無表情的看着岳鍾琪。
“先下手為強固然好!但是我們的準備亦是倉促啊!”岳鍾琪嘆了口氣。
弘晝卻道:“掩人不備,行不假途,人銜枚,馬勒韁,晝伏夜行,為襲也。既然是奇襲,自然時間上不會充裕!進攻的時間就在丑時,那個時候是人最困的時候,也是守衛最鬆懈的時候。”
“可留人守住營地?”岳鍾琪一直在糾結要不要人守着輜重。
“糧草沒多少了,再出發前一部分分掉,每個人手上分一點,一部分就近找偏僻的地方掩埋。”鐵匠挖坑埋彈的做法給了他靈感,“能帶上的武器儘可能全部帶上,第一次的進攻需要的是士氣,強大的火力壓制是最基本的保障。這是我來的第一場仗,會很累,結束的話可能已經到明天中午了。另外,我們不會再回到這裏。”
岳鍾琪點了點頭:“這是破釜沉舟啊!三萬人傾巢而出,今晚可是熱鬧了啊!”
晚膳結束,來人便走了,錢文進來通報:“許哥!咱真不抓她?就這麼讓她給跑了?”
弘晝回道:“不用,區區一個嘍啰沒那必要,又不是莎羅奔的媳婦兒,不過沒有引起對方注意吧?”邊說邊把玩着手中的鳥銃,什麼鳥玩意兒,還最好的火器,難怪大清要亡,這破鐵管還不如弓箭呢,一分鐘一發,不足百步,玩鬼呢!
錢文想了想,很肯定的回答:“沒有!”
弘晝玩膩了手中的火槍,隨手扔給了錢文,“丟回去吧!一炷香之後,綁了訥親!另外,張廣泗應該回來了,叫他來見我。”說完弘晝坐回到黃龍旗下,摸着書案上的黃綢,這是他從京城帶出來的,前頭的那一個賜了孔雀翎給岳鍾琪,眼前的一個便是他手裏留着的,這道聖旨本來是為張廣泗準備的,但是現在換人了,他沒想到,叛變的人是曾經自己非常看重的人,看來那日隆宗門口的那一舉純粹是多餘啊!
不一會兒張廣泗進來了,喘着氣,白白的臉,鼻子凍得有點紅,弘晝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剛回來沒多久,“來!喝口熱的!晚膳用了沒有?”弘晝招呼他到身邊坐。
“嘿嘿!謝過王爺,已經對付過了!”張廣泗很聽話的坐在弘晝邊上,“那明正土司的人,下官已經派了親信和他們交涉過了,我們一打起來,他們後面趁亂放火!”
“很好!”弘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張廣泗的肩頭,“那日晚上,對不住你!本王對你說聲抱歉!”
“王爺哪裏話!”張廣泗順勢放下手中的杯子,很認真的說到:“那大軍什麼時候動手,下官好下去準備準備!”
“嗯嗯!”弘晝回過頭,”就在丑時!”
“這麼急?”張廣泗有些吃驚,“可是物資怎麼辦?雖說不多,可還剩一點。”
“沒發現今晚煮的特別多麼?”弘晝笑着說,“是不是看起來很浪費,吃飽了好乾活!”
“那接下來,下官要如何做?”張廣泗發現這個套路和他想的不一樣。
“我們有三個時辰準備。”弘晝不溫不火的解釋,“軍隊的指揮權在你手裏,所以那個盔甲是為你準備的,今晚可要辛苦你了。物資能帶的都帶上,累贅的就地掩埋,運下山太浪費時間。進攻的路線我一會兒會和你詳細的解釋。總之,這個地方我們不會再回來了,想活着,唯一的途徑就是前進,打下敵人的寨子那就有糧食,有酒有肉。”
“最重要的一點,開戰後投降的一律不要!”弘晝板著臉叮囑張廣泗。
“殺無赦?”
弘晝嘴角上揚,笑了笑,“先解決物資和裝備的問題,一個時辰后,營帳內集合!”
張廣泗辦事效率沒的說,聽完馬不停蹄的就出去了,剛出門口,進來一熟人,訥親,好傢夥,綁得嚴嚴實實的,嘴還被捂着,帳門外還綁着一排士兵,常日裏跟着訥親的。真是冤家路窄啊,張廣泗看了訥親一樣,一臉奸笑,訥親別提多激動,想掙扎着站起來,被錢文硬生生的按了回去,張廣泗也不搭理他,給了訥親一個老子懶得理你的背影。
訥親很惶恐,想說點什麼奈何嘴被堵的嚴嚴實實的,弘晝抬起手比劃比劃,示意錢文摘掉他口中的布條。
布條一拿掉,訥親立刻嚷嚷道:“王爺!這是為什麼啊?您可不能聽那張廣泗構陷下官啊!”
“停!本王突然覺得那日與你攀談甚是多餘,那日在養心殿揍你有點輕啊!這樣,你自己痛快點招了,本王可以考慮饒你一命,不然的話,嘖嘖,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口糧了啊!”講完弘晝扔出了書案上面的聖旨,錢文替訥親展開了,上面有幾個字寫的很清楚,先斬後奏,這是聖旨,上面有乾隆的章,這個假不了。
得了,多餘的我是什麼人提的官,我有什麼後台這類話也用不着說了,多琢磨琢磨怎麼交代吧。
“你不想說?”弘晝見他低着頭,小臉煞白,艱難的咽着唾沫,便催促他,“傍晚的時候可是有人進了你的營帳,那人是誰?可是我營地的將士?”
“這~~”訥親支支吾吾,舔了舔嘴唇,有點抖,白白的臉上沒什麼血色,也不知是不是來的路上凍得。
“應該是個女人吧!”弘晝走到訥親的身邊蹲下,手搭在訥親的肩上,“我不喜歡費嘴皮子,你合作不合作現在對本王來說都沒什麼意義,既然你不願意,那留着你更沒什麼用,拉出去,埋了!”弘晝站起來,揮了揮手。
錢文不管這些,拉着訥親就準備出去活埋,可是人家訥親不願意,又不是蘿蔔,說埋就埋,埋完還能再挖起來。訥親兩腿蹬地,死活不願意,弘晝小子跟京城的時候判若兩人,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抽風了。
“說!我說!”訥親狂喊生怕弘晝聽不見。
弘晝轉過身招招手,來,先回來,“那人是不是莎羅奔派來的,你對他們了解多少?什麼時候勾搭上的就不要說了,以前的事沒有必要再提!”弘晝不忘提醒他,他不想聽故事。
訥親掙扎的頭髮都散了,跪在地上倒豆子般的敘來:“那女的是莎羅奔派來的,是莎羅奔的閨女阿扣!”
不聽還好,一聽弘晝臉綠了,特么的早知道就該聽錢文的把她給綁了!弘晝使勁的撓了撓頭,萬萬沒想到,“算了,你接著說!”
“我只是向她道了我軍進攻昔嶺和卡撒的事情。”訥親說話聲音有些低。
“還有裁軍的事、糧草不足的事,另外還包括你我聯手擠兌張廣泗的事,對不對啊?”弘晝替他補充。
“王爺慧眼如炬!”訥親低聲的恭維,沒啥子可說的了。
“那女的很好看么?”弘晝笑着惡趣味的問到。
“這~~”這個你叫訥親怎麼回答呢。
“那你對他們了解多少?”弘晝不抱希望的問。
訥親,搖了搖頭,一無所知,弘晝心中罵了聲,豬,對着錢文吩咐:“將這些人先押到山下,派人盯着,摘了訥親的花翎,他現在只是個通敵的囚犯!”弘晝不打算殺訥親,畢竟是乾隆的人,押回去讓乾隆自己處理。
弘晝只想治訥親的罪,訥親認了就行,其它的沒什麼好打聽的,那女人他也不想了解,端了莎羅奔的窩,自然會見到。
整完訥親的事情,接下來就要準備上戰場了,準備的事情很多,動靜卻很小。士兵按照弘晝交代的人數組成一個個方隊,認準自己方隊的對長。武器、口糧按照陣營統一分配,要求只有一個,盡量保持安靜。
該埋的已經埋完了,該發的也已經清光了,臼炮只有一座,幾個人勉強抬得動。
幾萬人分批次緩緩上路,本來氣勢不算高漲,但是弘晝扛着防盜門走在了最前面,那結果就不一樣了,眾人皆知他是誰。而且弘晝說了,前面寨子裏的東西,金銀財寶,除了女人,誰搶到,就歸誰,整個隊伍瞬間由軍隊變成土匪,弘晝在前面回首望去,見眾人的面色,這特么不是去打仗,這是鬼子進村。
這一班人像極了鼠群,在山坡上慢慢移動,動作很輕,距離最近的土堡不足兩百步,弘晝他們停了下來,他們仔細的觀察周圍,兩個土堡相互照應,土堡外側沒有人,裏面有微光,應該是煤油燈類的照明工具,藉著微光隱隱看見有人頭探出來,又立馬縮回去,這個動作的頻率正在隨時間降低,弘晝他們窩在地上等。
今晚沒有月亮,明天的天氣應該很差,周圍一片烏黑,凌晨顯得格外的靜。弘晝還看不見前面的寨子,怕是不少於五里地,這前面的碉樓在夜裏顯得格外陰森。
弘晝看了看遠方,另一邊是張廣泗和岳鍾琪,他心中想着應該不用替他們擔心吧。他推了推身邊的人,“準備!”身邊的人依次傳遞下去。
能不用火藥就不用火藥,那玩意兒有聲音和光,容易曝光。只要悄悄的貼着地面繞上去,外面漆黑一片,除非眼前,否則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一動手,動作要快,捅完一個,讓他不發出聲音怕是不現實,外面風聲大,捅人得下死手。
帶頭往前面去的是弘晝,這位大爺一上,後面的士兵全來勁了。敵方的土堡里有七八人不等,為了能夠實質性的壓制,弘晝安排的每一小隊均為九人,三名刀盾手,四名弓箭手,兩名長矛手,弘晝自己便拿着盾和錢文爬在最前面。
每個小隊就像幽靈一樣在黑夜裏匍匐前進,起風了,風很大,吹在臉上生疼,耳邊全是風聲,一開口,地上的灰全進嘴裏。
土堡不高,也就傍着山,到腳下也就三四米高,四面開洞,洞不大,也就探出個腦袋,弘晝耳朵貼着牆,似乎能聽到裏面的呼嚕聲。仔細觀察着土堡,背側有一扇小門,兩人並排可以進去,門裏有插銷,門被反鎖了,這個時代的反鎖,有個什麼用,錢文輕輕刀子一撥開了,靜悄悄的毫無動靜,弘晝和錢文並排扛着盾走在前面,後面緊跟着弓手,諷刺的是,弘晝和錢文躡手躡腳的進去以後,裏面四個人以不同的姿勢張着嘴打着呼嚕,另外兩人雖然站着,但是是靠着牆,閉着眼睛,怕是人一推就到。這一瞬間,弘晝很好奇,這種雜兵也能打的清軍節節敗退。
弘晝的腦子還沒轉完,背後嗖嗖的幾隻箭貼着自己飛了出去,硬生生的刺在了熟睡人的身上。弘晝是業餘的,敢走在前面那是因為他沒有見過血,後面的綠營可是正規軍,這種機會,本能的使他們不容放過,沒等弘晝動一下手,嗖嗖八九隻箭眨眼射完,之後一點聲響也沒用,裏面的人臨死前張了張嘴,便是一箭從嘴中穿過,實實的釘在了牆上,這種距離的射殺,對方有的人甚至連眼都沒睜,整個腦袋被箭矢釘在了牆上。
弘晝轉身,看了看身後的幾個弓手,他們面無表情,只是看到弘晝轉頭瞧他們才笑了笑,似乎,前面被他們射殺的只是幾頭野豬罷了。可是弘晝卻有點腿軟,原來死這麼簡單,這麼輕描淡寫。聽得到的是風聲,聞得到的是血腥味,他有點想吐,那箭矢射的准,不是往腦袋上招呼就是胸口,看着眼前的死相,他感覺那箭似乎就是射在自己身上,一陣寒顫,剛剛身先士卒的勇氣全變成了呼出的氣,他有些發愣,直到錢文喚了聲:“許哥!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