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兒童節番外：謀爵
今日迷離又不在王宮內，無法給庫寧上課，大學士讓他自己溫習功課。讓一個小孩子在課桌前安分三分鐘簡直比太陽從天上掉下來還要罕見，庫寧很快就合上書本，朝着房門咳嗽了兩聲。
不一會，一個身材瘦小的侍從帶着一個包裹鬼鬼祟祟鑽進房間，庫寧一看到他就露出了笑容。侍從很高興主子能喜歡自己，趕忙打開包裹，裏面都是粗製的衣物和一些水果。“殿下您看，我都準備好了。”
“很好，”庫寧把布衣都拿出來，“你去外面看着，等我換好就走。”
侍從應聲走出門外為他把風，期間老學士來過一次，他見侍從站在門口，沒有直接進門。“庫寧殿下有沒有在好好溫習功課？”
侍從一個勁地點頭：“當然、當然！請大學士放心，殿下可認真了。”
老學士有些懷疑，想要越過侍從推門進去，侍從趕忙攔住，佯裝和學士寒暄：“剛才呂訥殿下來過一趟，他說找您有要事。”
他邊說邊把房門擋住，讓老學士找不到機會進去。學士覺得蹊蹺。但不能怠慢呂訥王子，只好轉身離開。侍從目送學士離開后靠在門上大喘氣，要是被他發現小王子不在學習，恐怕這兩天都不會再王宮外見到庫寧了。
小王子已經換好平民裝束，麻布衣服讓他感到身體又疼又癢，但為了出去玩，這點代價又算得了什麼。等出了王宮，他就可以在市集上到處閑逛，買愛吃的零食，好看的玩具，甚至可以出城去河邊，肆無忌憚地拋掉一切跳進河裏。
侍從一路上買通了不少守衛，大家都覺得庫寧殿下平時辛苦，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眼看着就快要突破大門了，不料老學士和呂訥站在門前聊天，侍從大駭，趕緊將庫寧藏到身後，以免被王宮內最嚴厲的兩個人同時發現。
“殿下，您找我？”老學士果然是聽信了侍從的謊言，來找呂訥談論“要事”了。呂訥眉頭一挑，他沒打算找學士，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說道：“哦，我是想問問庫寧最近的學業。”
老學士道：“迷離殿下說小殿下的文化課成績優異，政理則有些薄弱；另外，殿下也已經到了可以學習劍術的年紀，不過看他自己的意願，可能會學法術。”
呂訥對此頗為滿意：“學習法術的事，我會和陛下商量的。感謝您對庫寧的教導，大學士。”
老學士受寵若驚，行禮之後就退下了。呂訥轉身發現侍從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便舉步向他走去，侍從臉色慘白，一動也不敢動，穿着臟衣服的庫寧蹲在柱子後面自欺欺人，祈禱哥哥不要發現自己。
呂訥笑着與侍從擦肩而過，顯然他已經看到自己的弟弟，但老學士今天誇獎了他，給他一些獎勵也無妨，呂訥在侍從身邊輕道“保護好殿下”，便若無其事地離開了。侍從如蒙大赦，向呂訥的後背鞠了一躬，趕緊帶着庫寧走出主堡。
一出王宮，庫寧就像水裏的魚兒一樣快活起來，他大聲呼喊，不顧自己那一頭金燦燦的短髮招人注目，變回了一個孩子該有的樣子。侍從跟不上他的腳步，眼看着他就要被人群淹沒，趕緊拉住手裏的細繩，庫寧向後一仰，身體想要前進，手卻還停在原地。
侍從頗為自豪地把小王子一點點拉回來，叉着腰開始說教：“呂訥殿下讓我看好您，雖然您被允許外出，但也不能四處闖禍。”
庫寧覺得無趣，如果只能走路，那還有什麼意思。所幸城裏還有不少新奇玩意兒：路邊的鍊金術師向客人展示會自己走路的人偶；水果販子在賣一種特別的水果，它彎成月牙狀，還蠟黃蠟黃的；還有幾個說不清身份的人正和着裝得體的紳士交頭接耳，話一說完紳士就跟他們走了。
小王子買了一根名為“香蕉”的食物，一口咬下去，口感澀澀的，一點都不好吃，他將口中的吐掉，手裏的也扔在地上，想要跟着那紳士一起去街尾看看，卻被一個相同體型的身影迎面撞了一下肩膀，踉蹌着後退半步。
庫寧覺得驚訝，因為他看到面前的身影竟然是一個金髮的小女孩。他的腦海中想起父親和哥哥們時常掛在嘴邊的話語：只有查美倫家的人才有金髮和金眸，一時間忘掉了什麼紳士和街尾，愣愣地看着對方。
小女孩也愣住了，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和自己一樣的金髮，猶疑着放慢腳步。庫寧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查美倫家的人，因為她的眼睛是奇怪的灰色，像極了庫寧見過的盲人，卻又閃爍着光芒。
“你好，王子殿下。”女孩首先發話，她一眼就認出了庫寧的身份，然後開始行禮。她的行禮動作不太標準，好像剛剛開始學，身上的衣着也不像不同平民，是略寬大的女式襯衣。
“你認識我？”庫寧指着自己。
女孩搖頭：“我只認識你的頭髮和眼睛，大家都說只有查美倫家的人才有金髮金眸。”
庫寧覺得好奇，繞着女孩走了一圈。“那你呢，你也有金髮。”
女孩扭捏着垂到耳畔的發梢：“我不知道，或許只是淡一點的褐色。”
對庫寧來說，這次邂逅彷彿命中注定。他被女孩純真的動作所吸引，再也移不開視線。女孩也注意到了灼熱的視線，她試着靠近庫寧，精緻的小鼻子碰到了庫寧的鼻子，兩人同時縮了一下脖頸，然後咯咯輕笑起來。
“我叫葛蘭雪，在盧特堡伯爵莊園當傭人。”葛蘭雪面露難色，“但事實上我是伯爵的私生女，但他不記得我，就算我和他面對面，他也認不出我就是他唯一的女兒。”
庫寧為她感到惋惜，想要幫她做些什麼，這個時候他的侍從從遠處趕來，葛蘭雪不想讓其他人看見她，轉身鑽進街角不見了。
回到王宮后，庫寧悶悶不樂，上迷離公主的文化課也沒什麼精神，迷離眯起眼睛審視他：“嗯，我的小王子是被哪家的小妖精奪走了心神？”
庫寧沒怎麼聽清，竟然把名字說了出來：“盧特堡伯爵的葛蘭雪……”
迷離聞言大發雷霆，這葛蘭雪是什麼貨色，竟然敢勾引查美倫家尚未成年的小王子。待冷靜下來，她才發現端倪，疑惑道：“我記得盧特堡伯爵沒有任何繼承人，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女兒來？”
“這就是問題所在！”庫寧急得跳起來，“那是私生女，伯爵不承認她的身份。”
迷離遺憾地拍拍他的肩膀：“那就沒有辦法了，如果那個女孩沒有繼承權，陛下是不會同意你和她交往的。”
庫寧又氣又難過，想要再見一次葛蘭雪，那略有嬰兒肥的小臉蛋讓他忍不住想捏一捏，金色的秀髮又有姐弟一般的親切感。抱着如此心愿入眠的庫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太陽照進陽台，思念也沒有半分衰減。
很快，見面的機會就來了。陛下巡訪聖主貴族，正好到王城附近的那些，盧特堡伯爵就在此列。庫寧大喜過望，立刻向陛下要求一同前去。
伊斯滕覺得奇怪，摸着庫寧的腦袋道：“難道伯爵庄園裏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嗎。”
迷離在一旁替庫寧說話：“小殿下這是想為陛下分擔勞務，熟識貴族，順便外出遊玩。”
伊斯滕笑道：“其實想要玩才是主要目的吧！好，這次就讓庫寧和我一起去。”
庫寧感激地看了迷離一眼，發現迷離也正在向他眨眼，兩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又要當心不被陛下發現。
盧特堡伯爵的莊園就在聖主城附近，是國王的直屬爵士。老伯爵早已年事已高，只能躺在榻上見陛下，令伊斯滕心痛不已。“尤德卿，我本想許你的家族永世保有這片土地，但你沒有娶妻，也不容許表親入主，該當如何是好呀……”
盧特堡伯爵口中沒有一顆牙齒，神情恍惚，但他還認得伊斯滕。他抓住國王的手，瞪大眼睛靠近他，似乎要說什麼話，但突然被一個金髮的小女孩打斷了。小女孩來遞茶水，淚眼婆娑，令人憐愛。
伊斯滕看見那金色的長發，全身都陷入了冰冷，暗自慶幸自己帶的是庫寧而不是賽克羅或呂訥。他差點以為那是自己的私生女，但再看那雙灰色的眼眸，又否認了這個想法。
葛蘭雪來得不是時候，又正是時候，她趁端水之際，用浸過滾燙熱水的抹布給老伯爵擦臉，伯爵那層生滿老人斑的臉皮哪受得了這個熱度，差點從塌上跳起來，伸出手指指着葛蘭雪咿咿呀呀地叫。葛蘭雪抹了一把眼淚，留下茶水離開房間。
女孩和老人之間沒有一句話說，卻足以讓伊斯滕開始胡思亂想。為什麼伯爵對這個女孩有這麼大反應，還在我們討論繼承問題的時候指着她？她為什麼要哭呢，是擔心什麼嗎，還是說……
伊斯滕越想越覺得女孩長得像年輕時的盧特堡，卻又不敢確定。葛蘭雪躲在門外，見計劃很成功，但還差一步，那就是伯爵之女的事實。她曾在聖主城內久久等待庫寧離開王宮，現在只盼望伊斯滕這次巡訪帶來的是庫寧，如果不是……想到這裏，葛蘭雪緊緊攥住手心裏的袖珍羽毛筆。
“葛蘭雪！”
驚喜的呼喚令葛蘭雪抬頭張望，果然看見庫寧那金色的眸子。女孩暗自慶幸自己有一副漂亮的臉蛋，很多人直到長大才知道它是多麼有用。葛蘭雪裝作悶悶不樂的樣子走向穿着華服的庫寧，立刻就抓住了小王子的心：“怎麼了，葛蘭雪？”
“陛下正在和父親談論繼承問題，”葛蘭雪直呼伯爵為父親，“但他不同意由我來繼承，這樣我就沒辦法見到你了。”
庫寧心痛不已：“那、那怎麼辦呀！你是伯爵的私生女，如果沒有證明……”
“有的，有證明！”葛蘭雪叫道，“證明就在他的書房裏，如果我能把它拿出來，一切就好說了。”
庫寧想要和葛蘭雪成為好朋友，但前提是她必須有貴族身份。小王子想都沒想就答應葛蘭雪：“我會幫你的，我們要這麼做？”
“真的？太好了，庫寧王子，你就是我的王子！”葛蘭雪在庫寧的臉頰上輕啄一下，“父親的書房是鎖着的，但如果是您要進去，管家絕對不會拒絕。”
庫寧被這一吻吻得頭暈目眩，甚至不記得自己手上的書房鑰匙是怎麼來的了。葛蘭雪把沉重的鑰匙推進鎖孔內，轉了兩圈才把門打開。庫寧也想要進去，卻被葛蘭雪阻擋在外。
女孩要開始偽造遺書，當然不能讓庫寧看見。她用稚嫩的筆法寫下使自己成為盧特堡伯爵的遺囑，這樣的筆跡反而不會令人起疑，因為伯爵早就老得拿不動筆了。葛蘭雪一邊寫一邊熟記其它文書上的規範格式，她記得很快，一眼下來就能看完一張紙的內容，下筆連貫，但也要露出破綻，就好像伯爵書寫是精疲力盡，停下來休息了一下。
庫寧等得不耐煩了，正要敲門催促，葛蘭雪就出來了。一件大事完成令女孩的心情格外舒暢，庫寧交還房門鑰匙后，葛蘭雪便拉着庫寧到處玩耍。她本是一介下人，但大家看她和庫寧王子如此親近，便不敢斥責她，放任她在庫寧身邊縱情歡笑。在葛蘭雪可怕又可憐的童年裏，只有這一段時光，她是發自內心而歡笑的。
國王巡訪四天後，“安國公”尤德·盧特堡逝世。一名傭人在打擾他的書房的時候發現了他的遺囑。遺囑上寫着一個陌生的名字——葛蘭雪，伯爵為她冠上了自己的姓氏，並立此遺囑，願陛下封她為盧特堡的新一任伯爵。
盧特堡的表親大為不滿，稱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伯爵有什麼私生女。伊斯滕正為伯爵之死感到悲痛，而這些可惡的表親還在為繼承權大吵大鬧，這令他憤怒異常：“就算葛蘭雪小姐無繼承權，我也不會把爵位封給你們！這才是伯爵的本意。”
王國首席大學士確認遺囑筆跡系盧特堡伯爵病危之際寫就，很可能不具有效力。但伊斯滕悲傷過度，又念及伯爵昔日情誼，決定依照遺囑行事。
為一個孩子封爵不是什麼稀奇事，朝內眾臣除了廷下議論無有意見。受封儀式之前，葛蘭雪用伯爵的財產給自己稍稍染了發，一頭金髮看上去更白了一些，以免一些有心人發現端倪。
庫寧在儀式上首先發覺這個問題，他想和呂訥說，但呂訥讓他不要在這樣莊重的時刻胡亂說話，庫寧只好閉上嘴巴，事後又很快忘記。伊斯滕則不願承認她就是自己的私生女，世上沒有人擁有兩個親生父親，還都是私生的。
庫寧為此很高興，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與葛蘭雪見面了，但葛蘭雪一直以伯爵事務繁忙為由，拒絕和殿下見面。庫寧遭到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后，逐漸對葛蘭雪失去了興趣，就這樣，小王子的第一次戀愛，就在悄無聲息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