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冷色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冷色調

興安山南,李彥佐大營。

狂風混雜着大雨侵襲着軍帳,軍士們圍坐在已經被浸濕的稻草上,仰頭望着軍帳頂部,盯着滲透進來的水珠慢慢匯聚、移動,點落在稻草上。

帳外,巡營的軍士們穿着蓑衣,踩着沒過腳踝的積水深一腳淺一腳緩緩前行,一邊走一邊咒罵著不作美的天。

營外環牆上,值守的軍士瞪大了眼睛,直勾勾望着興安山方向,全神貫注的搜索任何被雨幕掩蓋起來的危險,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凄風,苦雨,天昏,地暗。

冷色調渲染了天地,一點點侵蝕着溫熱的人心。

中軍大帳之內,一眾將領圍着地圖垂手而立,人人靜若寒蟬,任憑帳外嘩啦的雨聲在他們中間縈繞。

眾將之中,有一位鎧甲樣式明顯更為華貴的將軍,負手而立,如蛇吻一般尖銳的下巴向前翹起,幾根清晰可見的鬍子茬掛在上面,伴隨着他說話上下顫動,此人便是武寧軍節度使李彥佐了。

“說話啊!怎麼都啞巴了?”,李彥佐掃視了一遍眾將。

眾將聞聲,皆微微抬頭瞄了李彥佐一眼,隨即又將頭低下,無人敢應聲。

得不到回應,李彥佐便將目光落在了左臉有一大塊虎形胎記的晉州刺史李丕的身上:“潮闊,你的意思呢?”

李丕左右看了一圈,又低頭思慮片刻,這才應答道:“距離王宰將軍約定的會擊興安山的時間已經過去三天了,而王宰將軍又一直聯繫不上,恐怕,恐怕······”

言罷,李丕又瞄了李彥佐一眼,見對方面色難看,隨即又補充道:“會天大雨,山路泥濘難行,行軍速度自然緩慢,王宰將軍的大軍可能因此推遲了行程也說不定,還是再,再等兩天吧······”,說到最後幾個字,李丕沒了底氣,聲音漸漸消沉下去。

“嘭!”

李彥佐舉起拳頭狠狠的砸向案幾,厲聲向眾將嘶吼道:“我們的面前就是賊軍劉科的主力,他的五萬大軍皆在此處,他何來分兵伏擊王宰?!王宰現在何處?現在何處!!”

李丕小聲回了一句:“或許賊軍有援······”

李彥佐當即辯駁道:“東有王元逵、何弘敬虎視眈眈,北有劉沔大軍壓境,河中亦有東進之意,劉稹在興安山屯兵五萬已是極限,何來後援?!難不成他會什麼撒豆成兵的妖術!”,李彥佐抓起案几上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聲響驚的眾將一顫。

李丕身邊的將軍推了李丕一把,李丕又咬牙向李彥佐言道:“將軍,或許,或許王宰將軍真的是因為下雨耽擱了行程”

“七天,七天了!就算王宰爬也爬到了!就算爬不到,也該派斥候回來聯絡,現在卻一點音訊也沒有!”

“已經下了三天雨了,將士們情緒低落到了極點!軍心處於奔潰的邊緣!若是現在劉科派兵前來劫營,你能擔保你的腦袋還能長在你那個飯桶一樣的身體上嗎?!”,李彥佐指着李丕破口大罵。

李丕不敢再言了,將腦袋耷拉了下去。

另外一位牙將又言道:“興安山的情況估計比我們好不到哪裏去,將軍何不夜襲劫營?下官以為劉科定然不會防備,將軍可一戰定之”

“一戰定之?”,李彥佐死死盯着說話的牙將:“今天劉科遣使前來了,你可知曉?”

牙將點頭:“知道”

“那你知道他為何遣使來嗎?”

“他請我去興安山飲酒!還說興安山五萬賊軍皆恭候大駕!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牙將咽了一口唾沫,向後退兩步,躲在另外一人身後,以求避開李彥佐的目光。

李彥佐又叫罵了一陣,見無人再應答,便消停了下來,軍帳內忽兒就安靜了。

半晌,李丕又悻悻上前來,拱手對李彥佐言道:“將軍,下官以為,當劫營”

李彥佐白了李丕一眼,沒有接李丕的話茬。

李丕略有些尷尬,但還是將話說了下去:“下官以為,劉科這是在佈置疑兵”

“嗯?”,李丕這一句話倒是勾起了李彥佐的興趣:“說下去”

聞言,李丕有了些自信:“將軍,若是劉科真的想設伏引我們去劫營,應當故意示弱,靡旗偃鼓,做樣子給我們看”

“但他卻主動遣使前來歡迎我們前去劫營,並告訴我們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這難道不可疑嗎?”

“敢問將軍,貓遇虎之時大聲嘶叫,豎毛撲跳是因為它能殺掉猛虎嗎?這難道不是虛張聲勢嗎?”

李彥佐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

李丕一字一頓的言道:“他在虛張聲勢,下官以為興安山的情況比我們好不到哪裏去,甚至更加窘迫!”

“興安山的軍械糧草補給皆仰仗身後的景山,而兩地相距甚遠,況其中多有河川,遇旱則枯,遇雨則盈。如今大雨連綿,河川應該暴漲,這就意味着興安山的補給困難,甚至糧草已經斷絕!”

“如此情況,興安山的賊軍如何守之?恐怕軍心已然崩潰,軍士疲敝,將軍怨沸。如果這時我們出奇兵搶山,劉科安能不敗?”

李彥佐的眼珠子轉了轉,眼睛逐漸亮了起來:“劉科這個逆賊!竟然跟我玩虛張聲勢這一套!”

他又思慮了一會兒,當即大手一揮:“傳令下去,單日饗士卒,準備劫營!”

“是!”,牙將們齊聲應道。

另外一邊,長安城,李德裕府邸,西廂房。

“哎呀!先生,你怎麼還這般悠閑!”,李德裕在火急火燎的走進房門,看見譚澤露在品茶,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譚澤露放下茶杯:“又出什麼事了?”

李德裕快步走到譚澤露近前:“出事了!繞到襲賊的王宰大軍失蹤了!”

譚澤露哦了一聲,依舊面色輕鬆,拿過茶杯給李德裕斟了一杯茶:“閣老請用茶”

“哎呀!喝什麼茶!若是王宰出事了,那······”

“出不了事”,譚澤露打斷了李德裕的話:“我向閣老擔保,王宰的腦袋還好好的長在他的脖子上”

“可是,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王宰大軍中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天公助之,他出不了什麼事情”,說著,譚澤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比起王宰,閣老難道不該關心另外一件事情嗎?”

李德裕一愣:“什麼事?”

“是誰伏擊了王宰”

李德裕脫口答道:“劉科啊!”

“劉科?那麼請問閣老,若是劉科前去伏擊王宰了,那麼屯駐在興安山的又是誰?”

“這······”,李德裕一下子被問住了,再一細想,心中頓時升起了一陣恐懼:“難道,難道說有······”

譚澤露一口將杯中茶水飲盡:“還有,襲擊景山的計劃乃是絕密,賊軍又如何得知?王宰行軍的路線亦是絕密,賊軍又如何得知?”

“襲擊景山的路線就只有兩條,況且墜馬谷······”,李德裕得知自己無理,聲音慢慢低沉下去。

思慮了一會兒,李德裕突然抬起頭來:“是他!”

譚澤露點點頭,確認了李德裕的猜想。

李德裕當即破口大罵:“這個賊子!枉食君祿!竟助紂為虐!”

譚澤露又給自己斟上一杯茶:“不急不急,收拾他的機會馬上就到了”

聽聞此言,李德裕試探着問道:“先生可是有可謀划?”

譚澤露沒有正面回答李德裕的問題,轉而問道:“此事還得閣老出馬”

“怎麼做?”

譚澤露湊近李德裕,小聲耳語了幾句,李德裕恍然大悟:“我即刻去辦!”,言罷,起身便走。

“閣老!”,譚澤露卻突然叫住了李德裕。

李德裕停下步子轉頭過來問道:“先生還有什麼事?”

“呃,沒事,沒事”

待李德裕離開之後,譚澤露將案几上的地圖展開,拿起燭台慢慢傾斜到興安山地標上。

火焰慢慢將蠟燭邊緣烤化,一滴蠟淚慢慢匯聚變大,眼看着就要滴在“興安山”三個字上了。

但誰料窗外清風突起,亂流胡亂湧進來,將蠟燭吹滅掉了。

譚澤露向窗外望了一眼,再轉頭回來看地圖,卻見蠟淚竟滴在了興安山之前的一座小丘上。

“唉”,譚澤露輕聲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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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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