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壓
潞州，興安山西北，某地。
陰雲密佈，日頭陰遁，高壓蔓延在每一處，蟬被擠的受不了，便聒噪的叫。
螞蟻們紛紛爬出來，帶着蟲卵聚集在樹梢上，形成一個巨大的蟻團。
“咕咕，咕咕”，鳥兒尖銳的一聲聲高鳴，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脖子。
谷中，一支偃旗息鼓的部隊正在暫停休整。軍士們迫不及待的摘下頭盔，舉起水囊大口大口的灌着，從嘴角溢出的飲水與掛在下巴的汗水混合在一起，一滴滴落下。
中軍里，幾個將領正圍坐在一張地圖前商議着事情。
裨將梁嘉指着地圖某處說道：“這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只要再向東北行一晝夜，便可抵達景山，切斷劉科的後路，將其圍殲在興安山！”
言罷，他望向忠武軍節度使王宰。
王宰並不高大，身長六尺余，身材臃腫，膚黝黑，雙眼如銅鈴一般滾圓，額頭上部又高高拱起，因此不能帶佩戴頭盔，他只能用一方錦帛包在頭上。
據說王宰小時候遇到一個遊方的高人，高人當著王宰阿翁的面指着王宰言道：“此子必百歲，大難必奉吉”
王宰抬手擦了擦汗水：“不行！我們已經在路上耽擱三天了，一旦被劉科發現了任何端倪，局勢危矣！今晚夜間我們就要突襲景山，以免夜長夢多”
裨將們面面相覷：“這······，將軍，日行九十里已是極限，今日怎能到達？況且疲敝奔師，於戰不利”
王宰一咬牙：“把輜重都丟掉，每人只帶十個麵餅，輕裝急行！”
“將軍，這恐怕······”
王宰一揮手：“這是將令，執行吧！”
裨將們只得將勸諫的話咽在肚子裏，紛紛遵命。
大軍隨即出發，輕裝疾行，至午時走四十里，來到了一處開闊的谷地前。
王宰勒馬稍稍停頓，抬眼向前望去，只見面前兩座高山巍峨矗立，其後山脈綿延不斷，如兩條伏地的巨龍一般蜿蜒，夾着中間一片坦途。
他拽着馬頭原地轉了兩圈，隨即又策馬向前。
但戰馬剛行數十步，便突然嘶鳴起來，腳下慌亂徘徊，不肯再進，似乎被什麼驚嚇到了一樣。
王宰急於趕路，叫罵了一聲，狠狠的抽打了戰馬三鞭，戰馬卻依舊不肯前進，越發的暴躁起來。
“畜生！”，王宰舉起鞭子，用力的打下去。
戰馬的后臀頓時皮開肉綻，血肉呈現，它昂頸高鳴，前蹄揚起來，依着后蹄連退數步，竟將王宰甩了下來。
部曲們見狀，趕忙下馬，將王宰扶起來。
這一摔將王宰的眉骨摔裂，鮮血不斷的自眉部湧出，登時將王宰的半面浸染。
王宰登時大怒，抽出佩刀來便要斬殺戰馬。
裨將卻攔在了王宰的面前：“將軍，萬物皆有靈，凡事皆有因，將墜馬······”，後面的話裨將不敢說下去。
古云：將墜馬，大凶，兵敗兆也。
王宰一愣，手中的刀緩緩落下。
“傳令！大軍停止前進！”，裨將見王宰動心，當即命令傳令兵傳答止令。
傳令兵當即鳴金傳令，後面的傳令兵亦鳴金應和，大軍隨即停下。
裨將回頭望了一眼面前的谷地，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對王宰言道：“將軍，此處恐怕有伏兵”
王宰聞言，從懷中掏出一封搪報來，看了半天才言道：“這是昨夜李彥佐將軍發與我的搪報，他已經言明賊軍皆在興安山駐紮，此處何來賊軍伏兵？”
“剛才斥候所報你也知曉，谷地並無人跡”
“況且我們此次行動絕密，本營知曉之人都寥寥無幾，賊軍又如何得知？在這裏設下伏兵等候？”
裨將不知道該如何來說服王宰，此處有伏兵只是裨將個人的直覺。
在王宰墜馬之前，他的右眼皮便一直在跳，心中一陣陣沒來由的驚慌，且越靠近谷地他心中越是慌亂，“伏兵”二字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徘徊。
裨將不停的措辭，他向引經據典的陳述大道理，或是術學，或是兵法。但到頭來，他竟一句話都想不出來。
半響，裨將跪地咬牙請道：“將軍，請許我帶前隊先行進入谷中搜索前進，一旦有變，請將軍即刻撤離！”
王宰本不欲理會裨將，但他只要一想火速前進，眉骨便鑽心的疼。
幾經思謀，王宰還是妥協了：“你去吧！一旦谷中無伏，你可率前隊先行趕路，不必等候，今晚務必要趕到景山！”
裨將拱手領命：“下官遵令！”
未幾，裨將領軍前鋒三千前往試探。
他先是命令一千名軍士分為左右兩隊進入谷底兩邊的山中探查，自己則帶着剩下的軍士小心翼翼的進入到谷地之中。
一路上，軍士皆如臨大敵，刀出鞘，箭在弦，盾擁兩側，以御陣通過。
六里的路程，前鋒軍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
眼見着出口就在眼前了，裨將親自下馬擊鼓，意在向進入山林中的軍士詢問探查情況。
按照之前的約定，兩邊的山上果然豎起了代表安全的旗幟。
但裨將卻並沒有放下心來，反而狐疑的打量着兩邊，並沒有按照約定向王宰大軍發送安全的訊息。
“將軍······”，牙兵輕聲叫了裨將一聲。
裨將卻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牙兵安靜：“怎麼這樣安靜？”
牙兵皺起眉頭：“將軍，安靜不正是安全的昭示嗎？”
“不！不對！太安靜了，這麼大的林子，為何鳥蟲一聲都不發？”
裨將話音剛落，右邊山上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繼而有人高聲喊道：“有伏兵！將軍快走！”
此話一出，兩千前鋒軍登時臉色大變，驚呼聲此起彼伏，原本嚴整的隊形開始慌亂了起來。
剎那間，左右兩山旌旗林立，滾石萬千，箭如雨下，喊殺聲衝天震響。
前鋒軍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御陣當即崩潰，軍士們四散而逃，任裨將怎麼樣呼喊都不能阻止。
谷地之外，王宰在聽聞到喊殺聲之後，當即重上戰馬，準備衝進去接應裨將，但卻被牙將們攔下。
王宰抽出刀來：“讓開！我不能置他於不顧！”
“將軍！賊眾而據地利，我們現在進入谷地，不但不能救人，反而可能會身陷囹圄！請將軍三思啊！”
“裨將為我探路，為我犯險，我豈能不顧？這是小人的行徑！讓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牙將們見王宰不聽勸，互相交換了眼神，竟一擁而上，將王宰綁縛，一邊命令大軍撤退，一邊對王宰言道：“將軍，下官不能看着大軍葬身此處，更不能看着您葬身此處，得罪了！”
王宰徒勞的掙扎着，他頻頻回望谷地，卻一直沒有看到他期望看到的那個身影。
前鋒三千軍士，無一人走出谷地，皆被賊軍伏殺！
大軍後撤了大概十里，前軍斥候突然來報：“將軍，前方有賊軍！我們的退路被就截斷了！”
牙將們大驚失色，心中沒了底，互相詢問對策，卻問不出個結果來。
這時，后軍斥候又來報：“將軍，後方賊軍追上來了！距離我們不足四里！”
牙將們又是一驚：“這，這可怎麼辦啊！”
與此同時，前軍已然與伏兵開始接戰，戰情瞬息便傳遍了全軍，軍士們嘩然，軍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有膽小怕死的已然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高壓更甚，蟬因擠壓叫的更躁了，聒噪的聲音繚繞在林間，幽靜被一點一點的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