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2—何安想
德妃,名叫宋昭,是宋林的小姑。而宋林原本還有一個大姑,名叫宋桉,也是這皇帝的賢妃,但是多年以前便難產而死。宋家男兒世代從軍為將,女兒,便一出生就為天家人。也就是說,宋家所有的女兒,朝朝代代,都封鎖在了這皇宮之中,且最後,不比征戰沙場的男兒們下場好。
這也是為什麼宋夫人在去找了高人瞧過,知道自己懷的是女兒的時候,選擇了裝瘋賣傻,想盡辦法掩蓋她的女子身份,甚至不惜讓她上場領兵打仗。
在他們看來,戰場上的敵人,遠沒用這深宮可怖。
兩個小太監在前面低着頭帶着宋林走着,此時已經接近日暮,暖陽餘暉為整個花園籠罩上一層磅礴而隱約的金光,不時還能聽到花間嬉鬧的鳥鳴。
但是宋林原本聽宋夫人說過,德妃因身體一直不好,所以幽居在宮裏一處比較安靜偏僻的地方,但是兩個小太監帶他進去的一處,卻是離御花園很近且裝飾華貴之處,雖說不上富麗奢侈,但也是豪華精緻,雕欄玉砌。而且太監帶他是從後園而入,前殿還在前方。
宋林心想:這裏應該不是德妃的住所吧?便問:“兩位公公,這裏應該不是德妃的住所吧?”
“少將軍,這裏正是德妃住所。德妃不喜人近,奴才們就先回去復命了,您請進。”說完,那兩個太監打着依樣彎着腰低着頭不等他說話就退了出去,退出去的同時還不忘把門關上。
兩人關上門后便小聲嘀咕:“我們這樣,被陛下知道不會被——吧。”
那個太監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另一個太監道:“那又有什麼辦法,我們的父母兄姊都在淑妃娘娘手裏,至少,這樣也可以用我們的命換他們的命啊!”
另一小太監憂傷感嘆:“草民命賤呀!”
宋林耳朵比尋常人靈敏,也把兩人的話都聽了個全,等兩人走後便跳出了高牆,不過,好似也不知道東南西北該往哪,這些個園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幽深,曲徑通幽、來來回回啊。
於是宋林又跳回了高牆裏頭。他自然看得出古怪,且古怪出自大公子母親淑妃,她方才還過來想見皇上,但被拒絕了,估計就算他不來找德妃,她也會想盡辦法讓自己過來。
但是此時也沒別的辦法,只想儘快找到個人問一下,便往前走。但這一路人極少,畢竟大部分人都在準備夜宴之事。但也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順着鵝卵石小路沿着一個湖走着,竟聽到一個女子嬌柔而又着急的聲音:“伶俐,伶俐,你快下來,我夠不着你。你別往上爬了,小伶俐,我夠不着你的,會摔倒的。”
順着女子聲音,沒過多久便看到了一個女子爬到了樹上,正在伸手夠着樹上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小貓以為她在逗自己玩,不時把小爪子伸過去,但就是不碰到女子的手。於是女子又用力往前蹭了蹭,但小貓又不再伸手了,安靜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宋林走進,發現女子穿了一席紅色舞裙,舞裙是輕紗製成,很輕很柔,已經隨着晚風起舞了,咋一看,彷彿開在綠樹里的一朵嬌艷紅花,美不勝收。
她腰間的一條玉石腰鏈把細腰勾勒,垂墜下來的小吊玉也隨着裙搖而動,相互碰撞,發出乾淨而又清脆的響聲,夕陽透過樹影灑在她身上,整一個人曼妙無比、和曦無比、誘惑無比。
宋林同為女孩,竟也看得有些臉紅。
那貓看到女孩又用力往前蹬了蹬,終於再次伸手去觸碰她,女孩欣喜伸手,但是腳下卻一滑,瞬間大驚失色:“啊!”
樹是種在樹旁的,她攀爬的一側正是樹伸進了湖面的一側,所以,這一落,她必定會落水。
宋林瞳孔一縮,幾乎沒有思考,兩腳一踮,便攔腰截住了她,再用足尖輕輕一點荷葉,在空中輕旋一圈,便穩穩落地。
兩人四目相對,猶如白天那般。
只不過,宋林漆黑幽深的眸染上了落日般的柔情,陳楒那一雙瀲灧魅惑的桃花眼染上了些許錯愣、歡愉還有羞澀……
兩張臉,近在咫尺,兩對眸,久久相望。宋林忘了鬆開,陳楒忘了一切……只能感受到,男人溫熱的呼吸,正隱隱噴在她臉上。
“咔咔~”樹叢里傳來一陣樹枝被踩斷的聲響,兩個人才回過神來,但那人已經藉著暮色一溜煙快速貓着身子跑了。
宋林把陳楒扶直,作了個揖道:“小姐好。今天,我們在街上見過的,我叫宋林。你叫我,就叫我,叫我宋林就好。”
宋林抿唇,真想扇自己幾巴掌,怎麼關鍵時刻會變成小結巴了呢?氣人!
陳楒低眸,微微點頭,也輕輕回了個禮:“小女名喚楒楒,是木子旁加一個思念的思。”
“楒,”宋林重複了一遍,道:“楒,我見過的,葉為羽狀,花呈蝶形,花開之時,彷彿滿枝頭飛滿了紅色的蝴蝶,當地人稱,那是一種,相思樹。”
陳楒點頭:“我父母親極為恩愛,楒也是他們的定情之樹。沒想到,你也是個讀過詩文的。”
說到定情之樹,陳楒抬頭看了一眼方才爬過的那棵樹,瞬間臉上一陣滾燙,臉上泛起一圈緋紅,陳楒想着:幸好落日也是此色,可遮擋一二。
陳楒又側眸去看他,卻發現他也剛好把目光移向她,四目相觸,陳楒不住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她發現,他的臉亦是擋不住的紅,便開始懊悔白天跟自己母后的請求了。
“我,也甚好詩書字畫。”未經思考的話,果不其然,說完就後悔了,他哪裏是“甚好”啊,都是被逼着學的。
但這也是他有始以來,第一次未經思考地去討好、去取悅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小女也略懂一二,若日後有機會,可與公子談論一番。”陳楒不住地捏着手指,不時撥一下自己被風吹起的裙擺,忍住想要整理自己頭髮的衝動。
他耳尖地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也冷靜了下來,思考了一下,自己這樣與她,若是日後事情敗露,會不會連累她?她會不會不再理會她?但最後,他還是點頭道:“好。”
這一思考,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加上人的談話聲就更近了,這是陳楒才一看他,男的!自己宮裏出了個男的!
就算是自己喜歡的男的,就算是極有可能會成為自己未來駙馬的男的,但那也畢竟是個男的,為了皇家聲譽,他不該出現的。
宋林腦子也轉得飛快,她想的他都想了,他此時還是男兒身,而後宮宮女私通是死罪。但是此時越過高牆明顯不現實,牆太高,非常容易引人注目,容易被看到。
上不能,那便下。
他看着有些慌亂無措惹人憐愛的陳楒,堅定道:“小姐,相信我?!”
陳楒雖慌,但是還是重重點點頭。她剛剛見過他的輕功,翻過牆去應該沒問題。
果然,宋林輕輕摟住她的細腰往自己身上一貼,輕輕一點腳尖,便滑進了湖裏,沒有聲響,只濺起了些許水花,驚得流連睡蓮旁的錦鯉往深處一繞。
陳楒想中了開頭想不中結局,原本做好飛天的心理準備此時卻下湖了,難免還是有些驚。宋林聽到了樹上的貓一躍而下躲進了草叢裏,然後一群人嘈嘈雜雜圍過來的聲音。又看陳楒有些驚,雙手不住地往上撲騰,便雙手往他腰上一環,四片薄薄的唇瓣在水中相觸。
陳楒忽覺唇上一溫,怔怔地看着他,加上原本進入湖裏就有些缺氧,此時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兩人都感覺呼吸困難,宋林才環着陳楒用力一旋,把兩人旋進了荷叢處,才一邊給她渡氣一邊非常輕地往上浮,浮到一張巨大的荷葉下面。
為了避免陳思用力呼吸,他捂住了她的嘴,直到她呼吸平穩才鬆開,見她依舊瞪圓了眼,便輕聲問:“可還好?”
陳楒心中掠過一抹慌亂,就算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公主,但是,與男子如此,還是第一次。而且,加速錯亂的心跳、泡在夏夜涼涼湖水中的卻不住發燙的臉和身體,都證明,她心悅於他。
陳楒低着頭看着兩人緊貼的身體,試探般輕輕地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腦袋靠到了他的肩上,宋林踩在湖底的一塊石頭上,但陳楒並沒有踩過來,顯然,也是他不想讓她踩過來。就這樣,任由她依靠着自己,挺好。
想着,宋林臉上竟然露出了一個極為少見的愉悅笑容。
“小列子,你哪隻眼睛看到的宮女和侍衛私通啊?”一嬤嬤不耐煩道。
小列子翻了翻草又看了看樹,哭喪着臉道:“嬤嬤,我確實是看到一宮女和侍衛在這私會的,我們再找找?後院門鎖了,一定可以找到她倆的。”
“別找了,吵到公主休息了你們一個個都得挨板子!”這時小優走了過來,她是陳楒的貼身侍女,身份可不比一些老嬤嬤低。
小列子一驚,疑惑道:“公主在休息?”
但又當即否定,不會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走走走,都走都走,別找了。”一老嬤嬤本就不耐煩,宮女和侍衛私通是死罪,所以一群人急急忙忙就過來了,但是找了這麼一通不見人,她們也還是有事情要忙的。而且就怕萬一真惹三公主生氣了,那就真是得一起受罰了。
小列子又掃了一圈,周邊的樹和草叢都找過了,確實不見,難不成還會遁地了?遁地,小列子一喜,對啊!他驚呼:“湖,他們可能躲到湖裏了!”
湖裏種着荷花和睡蓮,睡蓮的花葉浮於水面,而荷花的花葉則是遠遠高出水面的,小列子指着種着荷花的那片道:“他們一定是藏在了荷花之下,只要派人如湖用竹篙一敲,他們准出來。”
一太監也是一樣不耐煩,他原本正偷着懶呢,誰料被人拉過來胡亂搜了一通,連個螞蟻都沒看到,便沒好氣道:“該不會是那侍衛搶了你喜歡的宮女吧?怎麼就這麼執着呢!要敲你去敲,那可是公主親自養的花,不怕死的你就去敲。我呢,還忙着,就不奉陪了。”
小列子看看湖,看看這一群已經準備往回走的人,是又急又怕又無奈。他能不執着嗎?這麼一通,就算三公主饒了自己皇后也不會饒了自己,而沒有個結果,自己那遠在異鄉的老父母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啊!
但他急歸他急,其他人卻是煩,已經跟着小優迅速往回走了,走在最後的老嬤嬤看他還一臉愁容未動身,便大聲狠狠罵道:“我看你是太閑了出現幻覺了吧?!飽得慌!你就別用晚膳了!還有,別傻站着了,現在立刻去把偏殿露台清掃一遍,不清掃完不許睡覺!”
小列子最後又瞧了一眼那湖,卻還是只得跟了上去。
直到確認人都走了,兩人才從水中冒出頭來,湖水碧波以兩人為圓心向周圍一漾,此時天已經將暗未暗,兩人游到岸上,都是濕漉漉一身,陳楒看着他和自己,捂着嘴輕聲笑了起來。
“小姐笑什麼?”宋林跺了跺腳底的泥,又定了定頭冠,見她一身原本飄逸的舞裙此時都黏在了一起,那頭長長秀秀的墨發也都濕得黏連在一起,雖不及起初那般仙美,卻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笑我自己,竟然如此狼狽哈哈”她笑聲清甜爽朗,與這夏夜清風很是相配:“對了,不是說好了,你叫我楒楒,我叫你宋林的嗎?總是公子小姐地叫,多,生疏呀!”
宋林再次作揖,心中竟扭捏了一會,才道:“楒楒。”
陳楒沒有回禮,而是低眉淡笑回道:“宋林,哎,公子可是雙木林?”
宋林點頭:“正是。”
陳楒一拍手,激動道:“你可知我為何取了帶有木字的楒?”
陳楒這一問,宋林便知道了她是為何而激動,心裏也開始愉悅起來,還帶着些許——悸動,道:“你命里缺木?!”
陳楒點頭,緩緩抬頭凝着她的雙眸:“剛巧,你有兩個木。”
與白天那一見,她已經完完全全改觀,他眼裏,也是可以這般溫柔的。
夜幕降臨,空氣中有了陣陣涼意,宋林對她又喜又嬌羞的樣子無法做出回應,被她凝着,也只顧着看她。
不能接受,卻也無法拒絕,是糾結,更是無奈和不舍。
最後還是陳楒道:“那個,宋林,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一套男裝,別凍着了。”
說完陳楒就往前面走去,宋林縱身一躍,上了方才她爬上的那棵樹,月光輕柔飄灑,夜裏涼風徐徐,緩解了白日裏的暑熱,舒適怡人。
站在樹上眺望,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宮殿燈火通明,那裏,應該就是夜宴之處。
沒多久陳楒就着一席繡花長裙,頭髮散着揚着,已經被風吹乾一半,極其好看。她鬼鬼祟祟跑了過來,說是鬼鬼祟祟一點也不為過,低着頭彎着腰,左顧右看,不時還回頭看看,兩隻小腳卻提步走得飛快。
宋林看她跑近忙斂去那笑意,他看她那鬼鬼祟祟的樣子,着實覺得可愛。他輕輕跳下樹,陳楒把手裏的衣服遞給他,竟也是一套金絲銀線綉着瓊花的絲綢服飾,連裏衣都用銀線綉着精緻花樣。
宋林眉頭微蹙,是宮裏服飾都這般華美,還是,她不是普通舞姬?
陳楒還遞給他兩條極為精緻柔軟的毛巾:“把頭髮擦擦,還有身體裏的水。不過,裏邊人多,你這得找個別的地方換衣服。現在夜宴那邊再有半個時辰就要開始了,你得趕緊拾掇拾掇。”
宋林結果,眉頭舒展,目光不知不覺帶上了幾分炙熱,道:“我想去德妃處,楒楒,可否為我指條路?”
事到如今,唯有去德妃處,才能換衣服。
陳楒一想,也對,德妃是他的小姑,去那會方便些,便給他說了方位和標誌。宋林剛要一躍而起,但又轉過身來,再看了她一眼,陳楒正眯着眼對他笑,擺擺手,讓他離開。
宋林翻過高牆,再回頭時,已是一牆之隔,他始終沒問出心底那句:我們還會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