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1—何安想
“寧、齊兩國交戰數年，也終於要回歸安寧了。”一老漢看着外面浩浩蕩蕩、遙遙而至的軍隊車馬，面露欣慰欣喜之色。
“對啊，宋老將軍與兩個少將軍，都是我國功臣啊。”給他添茶的小二也忍不住讚歎。
兩旁跪着數不清百姓，或低頭虔誠跪着，或雙手抱拳或雙手合十，一邊跪拜一邊高呼：“歡迎將軍大捷而歸”、“將軍凱勝”、“將軍威武”……
車馬愈近，歡呼聲愈大，茶樓裏面的人也紛紛出去進入到兩邊的隊伍里，陳楒也站了起來，斜倚在門口，跟着看向那長長的隊伍。
車馬中，最前面的是一個披着黑色風衣穿着銀色鐵甲配着長劍的少年，風衣的領子高高立起，把他的脖子悉數裹盡。陳楒盯着他看，不過他臉上並沒有什麼的表情，神色冰冷如劍，只那樣坐在高頭大馬上，目視前方，就給人一種冷酷肅殺狠戾之感。
這，就是鎮國大將軍宋遠的小兒子宋林了吧。
陳楒心裏感嘆：果然是戰場上的閻王！
兩旁維護秩序的軍兵也紛紛跪下，一時間，斜倚在門邊的陳楒本就顯得突兀，她又毫不掩飾地直直地盯着他看，宋林警惕轉頭，一眼便看到了她。
陳楒此時雖女扮男裝，但是宋林還是一眼識破，這方面，他可是鼻祖。他審視地看着她，一身金絲長袍，頭戴金玉發冠，臉是清秀而柔，但偏生那一雙桃花眼，瀲灧含情，讓人移不開目光。她後面還跟着幾個同樣男扮女裝的小廝，看起來衣着都甚是精緻。她不是普通人。
不過這大寧國帝都，多的是金貴的人。在回來之前，父親便三番四次提醒，帝都是天子腳下，更是虎口之地，需處處小心。
接收到他的目光，陳楒是一愣，他側顏原本被風衣立領和頭戴的金盔所擋，看得不清晰，他這一轉頭，陳楒才發現，他的容貌稱得上是俊朗貌美，五官乾淨漂亮，臉上線條分明卻又不是非常硬的那種輪廓，反而是有幾分女性的柔和。而且，他也不似陳思所想的那樣跟一般軍官一樣的小麥皮膚，而是生得非常白皙。
拋開那一身鐵甲咋那麼一看，陳楒怕是會把他誤看成是一個偏偏溫潤的飽讀詩書的公子，而非一個從武的軍人。
但是陳楒還是喜歡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氣質清雅的，最好是個才情滿滿，能與自己賞詩作畫的。
他臉色冷峻，目光幽黑迫人。
她雖面無表情，但那一雙眼卻好似在笑。
他看她，她也在看他。
最後，竟是他忍不住先陷了進去，直到陳楒身後的侍女拉着她的衣角輕輕說了些什麼，陳楒也走進了酒館裏，他才回過神來，繼續目視前方。
而此時，自己坐的馬已經離那茶館有一段距離了，在這麼長的一段距離里，他竟一直在盯着她看。這是他回過頭來才發現的，剛剛，就好似着魔般，只知道看，而無法思考。
他不着痕迹地握緊了些手裏的長劍，心裏涼涼地想：帝都里的妖精！
……
陳楒剛回到自己宮裏，就發現宮女太監跪了一地，便忙想溜，誰知，自己剛轉身，裏面一嬤嬤便走了出來：“三公主，皇後娘娘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陳楒只得又轉了回來，認命地跟着嬤嬤進去，果然看到皇后正着看着自己這幾日做的女紅，便趕緊嘿嘿一笑奔了進去虛虛行了一禮：“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您怎麼來啦？”
皇后原本看到她這女紅就想好好訓她一頓，結果還看到她這一身男裝，更是氣，但是看她開心一笑再叫一聲母后，心中的氣又瞬間消失了大半，但還是佯怒嚴肅道：“你又跑去哪裏野去了？你看看你，雖然畫畫是不錯，但這女紅，三歲小兒都比你繡得好。”
陳楒一臉乖巧地坐到皇后旁邊，雙手搭在膝蓋上，皇后把她頭上的發冠摘下，三千青絲自然而垂，皇後接着數落：“你看看你，整天女扮男裝，像個什麼樣，要是在外邊被人認出，豈不是有損我皇家形象。”
陳楒一臉“我有錯，我知錯，我認錯”的模樣，心裏卻是在憋笑：母后，您果然是大家閨秀，罵人的話就會這幾句，每次都說這幾句，我都想教您一些了。
果然，皇后說完這幾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對着外邊跪了一地的侍女吩咐道：“還不快點進來給公主沐浴更衣！”
小優帶着幾個宮女便進來了，但陳思卻不動，倚在了皇後身上，還雙手環着皇后的胳膊。嬤嬤侍女們紛紛低頭站着。
雖然宮裏有宮裏的規矩，皇子公主不宜與帝后皇妃如此親近，但偏生這三公主就是個特例，皇后和皇上已育有三子一女，但卻又在數年之後得了這麼一位公主，雖算不上是老來得女，但此後最小的孩子就是她了，所以帝后和幾位皇子公主都是極為寵她，宮裏的規矩在她這，都是不存在的。
皇后看她這樣子，摸了摸她的頭，心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誰惹了我們家楒楒？”
陳思不說話，依舊倚着抱着。
皇后又柔聲在她耳邊輕聲道：“大公主？”
陳思這才抬頭，自己這母后是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善良的女人了，她從未見她發過脾氣或是對下人發怒動刑，一直都是以寬和柔善、溫婉大方、高貴端莊示人的，母儀天下，非她莫屬。
“沒有，她哪敢惹我呀。”陳思鬆開她的手臂，轉而握住她的手，該與家裏人有的親昵，她都有，又道：“母后，我今天看到那宋少將軍了，他看起來好凶，我不想嫁給他。”
在家人面前，她偶爾以“兒臣”自稱，但多都是以“我”自稱。
“原來是這事啊！”皇后輕輕一笑，對侍女嬤嬤們道：“你們先退下，本宮有話與公主說。”
“是！”一眾宮人紛紛行禮退下，皇后才道：“雖然你父皇是說，由那宋少將軍自行選取一位公主與之結親，但是，那也只是官話。本宮與你父皇商量好了，到時候，宋林選的，是大公主。”
陳思點點頭，皇后溫柔道：“我怎麼捨得我的寶貝疙瘩這麼早嫁人呢！”
我怎麼捨得我的寶貝疙瘩嫁給一個活不長命的匹夫呢！
陳思笑道：“我也捨不得母后，我要一直一直都在母後身邊。”
“好，我的楒楒絕對不能離母后太遠了。不過，你現在還是得先去沐浴更衣，即使是大公主嫁過去，但是你父皇說的話也還是得算數，你與寧兒今晚也是一併獻一舞。”皇后道。
“楒楒懂。”該做的，還是要做足。
……
鎮國大將軍宋遠和小兒子宋林得先回宋府接風洗塵再去宮裏受封接賞，晚上宮裏還備有接風洗塵的夜宴。而宋遠的大兒子宋衛和三皇子陳琸則依舊領兵鎮守在外。
這是宋林第一次回到帝都，所以，與其說是“回”不如說是“來”。
宋夫人懷宋林時情緒不佳，時常胡思亂想甚至出現自殘行為，所以皇上便恩准她去了軍中與宋遠相見，直到產下宋林，又因宋林體弱，不宜長途奔波，皇上為定軍心，又特准宋夫人與他留在當地。后宋夫人應召回來侍奉公婆，宋林則入了軍營，一直至今。
脫下鐵甲、沐浴更衣，拜過祠堂，屏除下人，屋子裏只剩下宋家的幾人。
老夫人和宋夫人早已忍不住落淚，宋夫人神色複雜，微微顫抖着雙手，拿掉了宋林頭上的發冠，一頭烏黑柔亮的長發散落，宋林猛地跪下，給高堂上的幾人以及站在自己前面的宋夫人用力磕了一下頭，才又忍着淚水站了起來：“娘，爺爺奶奶，是林兒不孝，不能侍奉左右。”
宋夫人用衣襟擦了擦眼淚，忙把她扶起：“我的好孩子，這麼多年來，委屈你了。奈何，你要生在我們宋家，奈何，宋家的女兒生下就該是天家人，又奈何，天家沒有一個是好……”
宋遠看了看窗外，忙低聲打斷：“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宋林扶住母親坐到一旁，安慰道：“母親，林兒能生在宋家，是林兒的榮幸，而且，你們也已經為女兒計謀了二十多年了，林兒感念恩情，無以為報。”
宋夫人握着宋林的手，對於女兒和丈夫歸家的喜悅並無，取而代之的是無奈與愁絲，拍着宋林的手道：“若是娶了，那你也是不能的，更有一個欺君之罪；若是不娶，那便是抗旨。這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宋林雙手有力地把正焦急不安拍着自己手的宋夫人的雙手握住，道：“娘，這個我與爹已經想好了。
雖然我一定要娶公主，但是公主不一定要嫁我。只需，讓公主不願嫁我便可。
所以，我打算夜宴時先不說，而私下與皇上說，這樣，便給了皇上和公主迴旋的餘地。最後，便說我軍務繁忙，暫無娶妻打算，便可。”
老侯爺點頭：“事到如今，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但這法子，卻也不是萬全。皇上把公主賜給我們做孫媳，是對我們宋家的抬舉和恩典，但更重要的，是為了穩住軍心。這樣一來，事也是難辦。所以，還是要做好，林兒‘犧牲’的打算才行。”
“這個兒子也已經安排妥當了，只希望，萬不得已，無需如此。”宋將軍伸手拍了拍額頭，穩了穩心緒，又道：“我與林兒、衛兒還分析了，皇上雖說是三個公主看林兒中意哪個便賜哪個，但是，大公主、二公主皆比他大一歲，三公主則比他小三歲，所以，我們認為皇上該會更傾向於讓林兒娶三公主。”
老侯爺搖搖頭，道：“你們不在帝都是不知道，這三公主，可是皇上皇后的心頭肉。”
一旁的老夫人插道：“皇后外表溫良賢淑，可裏頭卻是算計得很呢。以前桉兒在時便說，這個女人，是個笑面虎。我昭兒現在日子也是難熬……”
宋將軍打斷道：“娘，你怎麼又提姐姐這些陳年往事。皇后，始終是皇后。”
老侯爺輕嘆口氣：“不過你母親倒也沒說錯，所以，皇后是定定然不會把三公主許配給林兒的，我看，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大公主。大公主母親淑妃也不受寵，皇上也不怎麼待見她，還是個嬌寵跋扈的主兒。”
“但若是大公主的話，那就算她不同意，皇上令一下，也是皇命難違。”宋夫人臉色緩和了些，但是看向宋林，眼裏依舊止不住的憐愛與無奈：“倒是三公主，可以一試。”
事到如今，這個是法一，三公主最得寵，她若不願，帝后或許還會思考幾分，若是事成，那林兒以後，也無需選擇躲藏度過餘生。
“就三公主吧，拼一把，也拼皇上，還記得我們宋家世代對國忠貞。”眾人看向老侯爺，老侯爺端起茶杯，碰了碰嘴，涼了，便又放下，無奈地搖了搖頭，眉頭緊皺。
……
封賞過後，官員朝臣留在宮裏輕息，皇上則又跟宋林一同去逛了御花園，說些話。
“朕已經安排了三位公主夜宴獻舞，到時候，你心悅哪個，便與朕說。”皇上雖已年近五十，但依舊是意氣風發、精神抖擻的，在朝堂之上高貴無比、不怒自威，有着王者的霸氣與威嚴。坐在龍椅上，他讓宋林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威壓，是那種面對敵人千軍萬馬、金戈鐵甲時都未曾有過的威壓。
而此時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他笑容甚至有些和藹溫煦，低沉醇厚的嗓音里夾雜着大氣與笑意，給人一種平靜溫和，讓人很想親近的感覺。且他身材格外高大，宋林雖比一般女子高些，但在男子身旁，還是如此高大的男子身旁，還是顯得瘦小，反而有一種被護着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他們一直效忠的皇。
他願意效忠這樣的皇。
他恭敬地對皇上行了個禮，道：“微臣謝過陛下厚愛。”
“起來吧！”皇上抬手，道：“不過朕這麼一看，倒覺得你與大公主甚合，她時常也是愛舞劍的，與你，也算是有愛好相似之處了。”
宋林點頭一笑，皇上又道：“就是年歲她長你兩歲，不過，俗話說得好，女大三抱金磚，這比你大的，會多疼人些。”
宋林依舊是點頭，笑，心想：爺爺他們的猜測倒也是對的，皇上果然是想把大公主嫁予自己。不過當初怎麼就不嫁給哥哥呢，現在來這麼一出，真是始料未及。
“陛下，淑妃娘娘求見。”一旁的公公過來道。
淑妃就是大公主的生母，更是皇帝陳晟的第一個女人，那時候，她是他的側妃，比太子妃溫靜，也就是當今皇后，還早了差不多兩年進門。
不過外界也傳，若不是她進宮早，說不定也會像其他嬪妃一樣，無子嗣！
“跟她說朕有事要忙，讓她回宮候着。”此時，他的語音又帶上了威嚴與一絲淡漠。
公公彎腰道：“是！”
“朕要先回去看看夜宴佈置了。德妃前幾天說了想見見你，便讓宮人帶你過去，等一下隨她一同來宴會便可。”皇上道。
“是！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