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
對於初中生來說,晚自習只是寄校生上的。但是從上個月開始,學校就宣佈走讀生也要上晚自習。班裏有一半的學生都是走讀生,這樣一來,全班都要上晚自習的話,就不再會出現上個月前因為只有一半寄校生上晚自習而無人管理和無所事事的現象了。
學校給出的理由是為了提高學生的成績,多一些學習的時間來提高學生們的能力。
可是誰也清楚,學校不過是為了榨取他們的時間,提高成績倒是不假,因為這樣的話,可以讓石桐中學的名聲更為廣闊一些。
岩川當然不會上晚自習,而且老師每次一看到岩川沒有在,心裏也就平靜許多。
記得第一次上晚自習的時候,岩川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岩川,這是上課呢,你睡什麼覺?”班主任把手裏的武俠小說合上,對着岩川吼道。
而此時班裏許多模糊着的同學也都惶恐地睜大了惺忪的眼睛。
岩川抬起臉來,揉了揉眼睛,抬起胳膊,看了看手錶不屑地說道:“老師,現在八點半,這個時間我在家是要睡覺了。”
“你每天就睡這麼早嗎?”
“對呀,不是老師說過嘛,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可是,你早起了嗎?”老師聳了聳,教室里忽然全都笑了起來。
“那還不都怪你們這些老師給我們佈置的作業,每天得熬到十點多,當然起不來了。”阿黃憤然地拍了一下桌子說。
“所以上了晚自習后,就沒有作業了。”
“那我也不上。”岩川說完,繼續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隨後老師開始破口大罵。
晨洛坐在角落裏,雙耳塞着耳機,翻着課本,沒有理睬他們。他習慣了岩川,習慣了阿黃,習慣了死腦筋的班長和班主任,習慣了這個喧囂的教室。對於別人來說,他確實是個安靜的人,不過對於岩川和時楠來說,他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依然跟着成績墊底的岩川阿黃他們一起逃課的晨洛,成績卻一直是班裏的第一。
所以每次他們幾個犯錯的時候,他總會被老師“照顧”。
所以老師每次批評岩川的時候總會說:“你看看人家晨洛,你再看看你,同樣是搗亂,你哪怕考個前十名啊,要是那樣的話,你想怎麼搗亂也行啊。”
之後的日子班裏除了岩川、阿黃和晨洛,其他的都在上晚自習。
而老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
護士輕輕拍了拍諾子的手背,諾子那嫩得出水的手背隨後露出了青色的血管,細細的,像是春初的青竹一般,那樣富有生機。
那隻冰涼的針管再次穿過諾子輕薄如紗的皮膚,朝着血管刺去,諾子閉着眼睛,但她仍然感受到那針扎的疼痛,像是每個黎明之前的黑魆,狂風揚起柳枝抽打在滿是溝壑的牆壁的感覺。
護士叮囑了幾句,就坐到了窗口那裏玩起了手機。
諾子望着窗外,天空已經被黑夜侵佔,只剩半個月亮和幾顆星星在夜空裏漸漸模糊着。白天的蟬聲已經消失,草叢裏傳來的是蟋蟀的鬥嘴聲,清晰而透徹,在寧靜的夜裏吐露着心聲。
手機里剛剛打來的電話是諾子的父母,他們告訴諾子說因為公司的事情太忙,明天來不了。雖然言語中能聽出父母的急切,但是諾子也沒多說什麼,她從小也就習慣了家庭的孤獨,雖然家庭的條件優越,但是她始終和班裏的其他人融不到一起。
她從小就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玩具,但是別人會說她炫耀。
她後來不這麼做的時候,別人又說她自私。
她自己覺得,全是因為自己,自己的孤獨,自己孤僻的性格,沒有人會接近自己。
甚至,就連自己已經住院的消息,班裏都沒有人理會。
漸漸的,她也不愛和別人相處了,不管是惡劣的,還是善良的。
就好比頭頂的夜空一般,那麼多星星亮着,彼此都互相閃着光,互相照射着。在角落也有一顆星星,但因為身旁空虛地全是黑暗,加之烏雲也時而遮住,它漸漸地黯淡着,被這些無情的沉默一點一點消磨着。
好想再一次,你再背上我,穿過傍晚時腳下稀疏的花叢,穿過散去的人群,穿過那些不明白孤獨的人的心海。
讓我再感受一次,被人呵護的感覺。
其他的,都不重要。
————
“你怎麼來上晚自習了?”時楠從學校的超市出來,一頭撞見了正要踏進超市的岩川。
“啊,沒事,想上了。”岩川說道。
“你不是一直都不上嗎?”
“家裏今天沒人,自己在家也沒意思,所以就來了。”
“哦,那你要買什麼就快點吧,馬上就要上課了。”時楠和岩川揮了揮手,告別了。
岩川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冰鎮的礦泉水。
然後便在操場上開始瘋狂地奔跑,在黑色的夜裏,在人影稀薄了的路燈下。
悶熱的天氣讓他的毛孔很快冒出了汗珠,白色的短袖在岩川的前胸和後背緊貼着,繼續裝載着額頭與臉頰流淌而下的汗水。
他止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然後將那瓶冒着冷煙的礦泉水朝着自己剛剛被汗水濕透的頭髮倒去。
剩下一瓶他直接朝着自己的嗓子灌了下去。
——
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封凍了千年的冰山朝着我的胸口猛烈地撞擊,數以萬計的鋒利的雪花撲進了我的頭髮里,順着我的頭皮,和我溫熱的汗水相互碰撞。
我沒有感覺到一點疼痛,或者寒冷。
但是我卻渾然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覺,被關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沒有人可以看得見我的四肢,沒有人可以聽得到我的呼吸,我的呼喊。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耳朵里有一絲像寺廟裏的鼓擊聲,迴旋在我腦海里,震顫着一圈一圈的漣漪。
諾子,當初的感覺是不是也這樣?
岩川的眼眶泛起了紅色。
————
“護士姐姐。”諾子用右手指着頭頂的點滴示意她,“該換藥了吧。”
“嗯,對,差點忘了。”護士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忙着朝諾子走去。
晚上八點,上課鈴聲已經響過了十分鐘。
亮着白織燈的教室,開始三三兩兩地發出着背課文的聲音。嘈雜的聲音里夾雜着睏倦,在漫漫長夜裏拉起悠長的影子,沒有邊際可以消退,也沒有暫停的時光可以遏制。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永無止境地,攀上你的窗檯,走進你的心房。
諾子的眼皮開始酸了,她轉過臉來想把護士叫來陪她聊會天,可她張了張嘴便又沉默了。
操場裏,依然是沉默着,依稀可以聽得到晚風吹着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無休止的黑夜,無休止的點滴瓶里的白色氣泡,無休止的孤獨。
——
這時,醫務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咯吱開門的聲音很微弱。
“啊,同學你怎麼了?”護士忽然提高了嗓音,將一切在午後的陽光下平鋪好的平靜瞬間捅破了。
諾子轉過目光。
那個白色襯衫的少年,利落的短髮,寬闊的雙肩。
疲憊的雙眼,濕漉漉的頭髮與襯衫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無助。
那些脆弱得像被風一吹就散去的沙子一樣的故事。
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