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孟筱夢同樣邁着沒有靈魂的步子走着。

張婧碰了碰她：“你怎麼啦？心事重重的。”張婧是孟筱夢外婆家的鄰居，她們又同在一個學校，經常一起上下學。

“沒事兒，想着趕緊回去呢，我爸媽今天下來了。”

“那我們走快點，他們肯定等你呢。”張婧挽起孟筱夢胳膊，加快了腳步。

怎麼可能沒事呢？孟筱夢很清楚爸媽今天為什麼要下來。昨晚她給媽媽打了電話，可能很快她就要面臨和李藝安一樣的境地了，但是信誓旦旦說過的話和幻想過的未來都清晰地提醒着她，不能退縮！這可能將是她逐夢的道路上遇到的第一次挑戰了，一定不能退縮！

孟筱夢從小就住在外婆家，那時候父母外出工作，在當留守兒童的那幾年外婆外爺給她的關愛讓她的童年一點也沒有缺失愛。

後來父母回來了，她又有了一個弟弟，一家人過得也很和諧幸福。中學時，舅舅在自己就讀的學校附近買了房子，孟筱夢很樂意的又來到了外婆家。舅舅和舅媽對她都特別好，她一直覺得自己過得實在幸福。

但這次，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孟筱夢一直瞞着的其實是舅舅。作為家裏文化水平最高的人，說話也極有威信。不可否認的是，多數時候他說的都是有道理的。如果他不同意事情就難辦了。

這樣想着，已經走到了家門口。是外婆開的門，一如既往笑着迎孟筱夢進門。

舅媽剛洗好了一盤葡萄，招呼大家都吃。一大家子人坐在客廳，孟筱夢也狀似無事的與他們打招呼。果然剛一落座，舅舅就先問道：“聽說你自己選了藝術啊？”舅舅一向都很隨和，語氣平常輕鬆的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

孟筱夢暗暗鬆了口氣，笑着回答：“對啊，我的夢想你們不是都知道嘛。”

“那學費是怎麼回事啊？”爸爸看起來比較嚴肅。

媽媽也蹙着眉滿是擔憂的問：“當時給我們說選藝術的時候也沒提學費啊。”

孟筱夢忙笑着解釋：“我搞錯了，那是學畫畫交的錢，我選的不是畫畫。”

舅舅語氣開始嚴肅：“當時怎麼都不和我們商量一下，你以為學表演不花錢嗎？”孟筱夢頓感不妙，沉默不語。

舅媽靠在沙發邊，明顯是覺得氣氛不對，笑笑說：“這才分班，肯定還能改嘛，這……”

“不能！”孟筱夢直接脫口而出。舅舅徹底進入了義正言辭的狀態，開始言之鑿鑿的勸導：“學表演不行的，在這行沒有關係人脈沒有錢和背景根本走不通，你不要以為演員是好當的，只看到屏幕里光鮮一時……”

“這你們就別管了，我自己選的路我自己走。”孟筱夢直接打斷舅舅的話，起身就要走。

爸爸接著說：“我們能不管嗎？學費要不要我們出？大人說話你要聽。”

又不是小孩子了聽什麼話！現在到了自己能選擇的時候，為什麼還要聽大人的？孟筱夢心道。一時之間陷入僵局，一片靜默。

外婆外爺也擔憂的看着，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心裏也心疼。

“這應該還能轉班的……我一會兒問問老師……”媽媽喃喃道。

“我說了我不轉班！”孟筱夢拎起書包就往房間走。

身後舅舅提高了聲音：“你那什麼演員夢根本就不切實際，反正最後都要轉班，明天去立刻跟老師說！”

“砰”孟筱夢回到了房間關上了門，身後的聲音驟然變得模糊。大人們還在討論，聲音斷斷續續的。

孟筱夢絲毫沒有半分動搖，她沒有像青春劇里那樣靠着門滑坐在地上哭泣，也沒有撲進床上把頭蒙進被子裏，她只很決絕很冷靜的想，這才剛開始，我一定不會屈服的。如果不讓我試試，我怎麼能甘心？堅定了這麼多年的夢想到了讓我選擇的時候，說放棄就放棄了嗎？不可能的。這一刻的孟筱夢，還是對自己的選擇堅信不疑的。

下定了決心，孟筱夢像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前，把今天的所有作業拿出來一項一項的完成。甚至她還在想，已經決定在這個班了，如果作業做不完引起班主任反感才是更可怕的後果。

這是很真實的生活，很真實的青春。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給你煽情流淚，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情感糾葛，在這個被現實極力阻攔追夢的晚上，也要先完成厚厚一沓的作業。

真實的青春故事裏，用掉的墨水遠比矯情流的眼淚要多得多。

李藝安看着眼前的政治歷史，化學物理。眼神卻根本沒有聚焦在書本上，她整個人都陷入了自我糾結地泥潭，一面想着父母老師的話，一面是自己一直以來的理想。自己曾經那麼篤定那麼相信的未來，想做的事情一定會成功的。幻想時覺得那就是真的了，已經完全不敢想像其他的未知的人生了。突然告訴她這樣的未來不現實，她變得茫然無措。

“可是，如果失敗了呢？”一個聲音忽然從她腦海深處傳來，李藝安忽然有一種十幾年都白活了的感覺，她從沒想過。

如果自己在繪畫事業上也一事無成怎麼辦呢？父母老去，自己卻碌碌無為，怎麼辦呢？現在一味地堅持的夢想不就變成了響亮的巴掌嗎？堅持是對的，可如果堅持的事本身就是錯的呢？

這個念頭在李藝安腦內轟然炸開，同時門把“咔噠”一聲，門被打開。

李藝安手忙腳亂的翻開面前的書，眼神落在書頁上。

母親和父親推門進來，母親坐在床邊，語氣輕輕的，帶着那種極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開口道：“藝安啊，畫咱以後還是可以畫的嘛，媽覺得你不學畫的也好……”

李藝安眼睛忽的一酸，沒說話。

父親語氣也是緩緩地有着些許無奈和複雜的情緒：“咱們家你也知道的，你爺你奶還在老家呢，你的學費……”

“媽知道你一直學習都沒讓人操心，能保送進高中還能拿獎學金，這次還是聽話好不好？”母親直接打斷父親的話接著說。

李藝安驀的瞭然父親語氣中那種複雜的情緒是什麼，她眼淚一下落到了鏡片上，這一下她心中也倏然間塵埃落定了。

她連忙眨了眨眼睛，摘掉了眼鏡。

父親又帶着那樣的語氣開口道：“只要不學藝術，轉文轉理我們不干涉，你自己……”

“文科吧。”

第一次站在命運的分叉路前，他們才剛剛從一個孩童慢慢蛻變成少年人，第一次縱觀整個變幻莫測的人生，對於這一次的選擇在他們心裏有重千斤的分量，他們潛意識裏覺得，每一次決定都將成為改變他們命運的關鍵，這一切都不能重來。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認識到，什麼是現實？他們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未來會有更多次與這個名為“現實”的做鬥爭。所以，當這第一仗打響，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絕不會屈服，也決不能屈服。

而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向現實屈服的大人們，又把當初自己被現實狠狠折磨過的經歷再一次重現在了孩子身上，這也不是他們的錯。他們也是在現實的重壓下艱難度日的。當有孩子理解了這個，他就離變成大人又近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