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筱夢拿着手機，定定的看着通訊錄的號碼。
她一直住在離學校更近的外婆家，周末放假才會回到鄉下的自己家。孟筱夢家並不有錢，她還有個在上小學的弟弟。
父母都是務工人員，是個堪堪能支撐下去，不算貧窮也一點都不富有的家庭。
她其實給父母說過，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學藝術會多出這麼多額外的學費。
孟筱夢之所以那麼堅定，是因為她從小，很小很小，就知道自己未來想做什麼了。在這個能選擇自己未來的時刻，她一點也沒有猶豫。而父母向來都很支持她的選擇，所以她理所應當的選了藝術。而突然的變故，讓她有點措手不及，不知所措。思慮許久，她撥通了電話“喂，媽媽……”
孟筱夢從一年級的時候就參加學校的朗誦比賽，那時她才五歲。三年級就主持學校的活動，老師同學都很喜歡這個聲音甜甜，外表軟萌的小姑娘，家裏人也對這個第一個降臨家族的小孩寵愛有加。
孟筱夢幾乎可以說從小就是沐浴着滿滿的愛長大的，所以也長成了一個充滿善意的姑娘。不知是什麼啟發了她的表演愛好，從小她就對舞台有一種嚮往。
孟筱夢也記不清了，好像從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自己長大能成為一個演員。這樣清晰地目標讓她站在人生選擇的路口時，毫不猶豫的大步走上了自己想去的方向。這一點，她和李藝安很像，同樣的，他們也一樣的幼稚和天真。
“轉班吧……”李藝安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又裝作沒聽見似的扒拉了兩口飯。
“你媽跟你說話呢聽見沒！這事兒沒得選……我一會兒打電話問問你們老師。”李藝安的父親放下碗筷，起身披了一件外套一手夾着一支煙，一手摸出口袋裏的手機走了出去。
李藝安說不出來自己什麼感受，一口飯在嘴裏竟感覺怎麼也咽不下去。
媽媽又說：“之前我們也不清楚，知道你喜歡畫畫，但是你學這個以後出去能幹嘛啊？你就是不考慮家裏供不供得起你，你也考慮考慮以後，家裏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以後要是沒有出路了……我們都老了靠不了了你咋辦啊……”
“媽，我吃飽了。”
“轉班吧，聽媽的話啊……”
李藝安沒敢抬頭看母親一眼，母親語氣幾乎是哀求着的，眼裏肯定滿含淚光。
李藝安的心緊緊揪在一起，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未來啊，但是這些背負着的期望和責任又怎麼能甩開不顧呢？畫畫，未來能幹什麼呢？李藝安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堅持許久的夢想產生了裂縫，她大步走回房間關上了門。
不應該啊，我喜歡畫畫，我選擇了藝術。我會努力學習畫畫，考上一個很好的藝術院校。我以後會成為一個畫家，為知名的著作畫插畫，為精彩的電影畫海報，在高級的展廳的每一張都是我的作品……這才應該是我的未來啊。
李藝安呆坐在書桌前，如果我轉班呢？我以後會是什麼？李藝安一下子就否決了自己的這個念頭，不可能，不可能！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像把她扯進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不知道該往哪去不知道該做什麼……
李藝安搖了搖頭，心中堅定的告訴自己：我還沒有答應，我不想轉班，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試我的夢想呢？試一試都不行嗎？
次日，課間時候，李藝安跑到了胖比狗子的文科班，在門口招呼兩聲。兩人立刻跑了出來，三人趴在走廊的欄杆上，這裏幾乎是課間聊天的絕佳地點，一到課間總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掛在欄杆上嬉笑。
“什麼？上萬塊！”狗子一拍欄杆驚叫道。
李藝安耷拉着雙臂在欄杆上，點點頭。
胖比在這種時候卻顯得尤為冷靜“團啊，那你是怎麼想的？”
李藝安站直了身體，一臉堅定道：“我不會妥協的，我不甘心也不敢想。”
“那學費怎麼辦？”李藝安現在就在擔心這個，無論如何得說服父母，哪怕這筆錢算成是自己借的，未來再一分不少還給他們就是了。
李藝安低頭看看腳尖：“我會想辦法的。”
狗子一拍李藝安的肩膀，裝作驚恐：“你可別做什麼傻事啊！實在不行你回來這個班，我倆都在呢啊！”
“瞎說什麼呢！”李藝安拿下狗子的手，狗子笑了笑，語氣變得正經：“祝願你能成功。”
胖比也拍了拍李藝安：“加油啊，大畫家！”鈴聲剛好響起來，李藝安笑了笑，擺擺手：“放學見！”
李藝安剛一回班，孟筱夢就問：“你剛去哪兒啦？老班找你呢。”
李藝安忽然有不祥的預感躥上心頭，惴惴不安的坐下：“我沒幹嘛啊，他找我做什麼？”
孟筱夢托腮嘆了口氣，感覺語氣深沉的一點不似平日裏陽光的她：“你還打算學藝術嗎？”
李藝安一怔，又立刻反應過來準備回答。
孟筱夢卻接著說：“班裏都有同學轉走啦……”
李藝安眉頭一蹙，環視一周，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平日裏除了同桌孟筱夢，她也沒有與其他同學認識。少了人也一點沒看出來。剛剛分班，轉來轉去的也挺多的，也有文轉理理轉文的。每個班都不太穩定，畢竟是關乎未來的抉擇，誰也得猶豫考量再三。
李藝安又把目光落在孟筱夢身上，反問：“那你呢？”孟筱夢轉頭笑了笑：“我肯定不轉啊，要是不學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幹嘛。”
李藝安也慢慢笑了起來，這想法與自己簡直不謀而合，這一刻她幾乎已經將孟筱夢視為自己的靈魂摯友了。“我也不會轉的！我們以後一起當大藝術家！”
孟筱夢又露出了往常一樣明媚的笑容，眼睛彎彎的瞳孔發著光。
今天的自習課，老班又來了。拿着一沓宣傳單似的東西，發到了每個人手上。
“這是畫室的介紹單頁，我們學校的學生呢是直接進入精品班的，這個師資力量都很雄厚，價格也是有優惠的……”
李藝安拿到單頁，正面滿是各種成就，培養出多少考入知名院校的學生云云，背面除了一些照片，還有一個不大的表格，李藝安一眼看到了各種費——學費、書本費、畫材費、考務費……
“這個各種費用標的很清楚啊……回去拿給家長看一下，下周之前錢要交齊啊……”李藝安腦子裏暈乎乎的，印刷的數字讓她心頭像壓了一塊巨石。老師說了些什麼她也沒有聽進去。
“李藝安，你出來一下。”突然聽到老師叫自己的名字，李藝安才回過神來。起身跟着老師去了辦公室。
老師坐下，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張表格，是上學期的期末成績。李藝安的名字在十分顯眼的第一名。老師推了推眼鏡，透過厚厚的鏡片看着李藝安。
“你學這個家長不同意的吧？”李藝安盯着腳尖一動不動。她一向在老師面前安安靜靜，話極少。她從不試圖與老師建立多於課堂的任何聯繫，與老師面對面也是低眉順眼的站着，只點頭或搖頭。老師見她毫無反應繼續道：“你的成績很不錯，不應該來學藝術。”
為什麼一定得是學習不好才被迫選藝術謀出路呢？單純想學藝術不行嗎？李藝安心道，面上仍不動聲色。
“單靠文化課成績是有機會上一本的……你家長已經給我說過了，現在轉班……”
“不行！”李藝安也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索性繼續跟老師說下去“老師，我是真的想學藝術，我不會轉班的。”
老師面露難色。“老師拜託您能勸勸我家長嗎？”
老師啼笑皆非的說：“你家長給我打電話讓我勸勸你，你又讓我勸他們……哎，老師跟你說啊，你們現在很多事不懂。考慮的不長遠，現在這個節骨眼也不是可以任性的時候。”
“可是……”
“聽大人的話吧，老師客觀的說，也是支持你轉班的，回去考慮一下轉去哪個班吧。”
李藝安愣在原地，這一刻才恍然覺得，自己一個人是多麼的人微言輕，信誓旦旦的夢想和未來在現實面前都不堪一擊。堅持真的對嗎？堅持要走的這條路真的對嗎？她失魂落魄的邁着步子，腦子裏好像有什麼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