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百零三章 清酒吟和(一)
風從極北的地方吹來,帶着冷冽的風聲,和無盡寒冷。
北方的冬天就這樣到來了。
戴吟和坐在地下防空洞裏,沉默的抽着煙,煙屑已經落了一地。
“吟和,我們的軍隊在樊河遭受襲擊,現在已經潰退進入風水之境。”穿着黑色軍裝的老人走了進來,他在戴吟和面前坐下,低低的嘆了口氣。
“意思就是,我哥哥的努力,都白費了。”戴吟和嘆了口氣,說道。
“吟和,戴重明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以他指揮戰爭的能力,我們傾雪國,必敗無疑。”穿軍裝的老人佝僂着身子,蜷縮在椅子裏,長嘆一聲。
戴吟和抽着煙,一言不發。
“吟和,現在已經進入冬天了,我們的軍費已經周轉不開了,士兵們都沒有棉衣。”老人看着戴吟和,說道。
“老師,你不要說了。”戴吟和伸手阻止了老人,“我爸他非要用那筆軍費修築雕像,但是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我現在只是名義上的將軍,其實什麼權力也沒有。”戴吟和把煙按在桌子上,他的長眉緊緊的皺在一起,他的臉上浮現出及其痛苦的神色,他的手緊緊的攥着,指甲嵌進自己的手心裏。
“你名下有戴氏產業的股份,不能用股份嗎?”老人低聲問道。
“我爸爸代管着我的股份,我能怎麼樣。”戴吟和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隱沒在飛機飛過的低鳴聲里,有炸彈在某個地方爆炸,發出巨大的聲響,戴吟和忽然感覺,自己就像是塵埃一樣渺小,根本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
“其實你不是什麼也做不了。”老人嘆了口氣。
“我知道,老師,但是我怎麼忍心,他是我的父親啊。”戴吟和低聲說道。
“只要有他在,你就不能統一,就不能完成你哥哥的願望。就會有很多人因為你父親的愚蠢決策而死去,這有多殘忍,你知道的。”老人的聲音蒼老,帶着些許疲憊。
戴吟和站了起來,他伸手將書中的煙扔在了地上。
“吟和,現在不是你心軟的時候。”老人低聲說道。
“我知道。”戴吟和沒有說話。
雪從極高的天空之間落下,在空中飄飛寥落,天空是蒼白的,雪很快充斥在了天地之間,視線很快就變得模糊了起來。
九輛勞斯萊斯順着高速路徑直往下開去。勞斯萊斯後面跟着運兵的車。
勞斯萊斯下了高速,往白樺林中開去。
白樺的筆直的樹榦直直伸到天空之中,雪落樹榦上,散發出清冽的氣息。
黑色的軍靴踩上了落在地上的薄薄的雪,留下黑色的腳印。
“上將先生,這邊請。”一個士兵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戴重明微微點頭,他穿着一件筆挺的黑色軍裝,繫着腰帶,但是這就顯示出他因為年齡的原因而有的肥大肚腩。他中等身材,帶着軍帽,軍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渾身散發出一種威嚴的氣質。
“大哥。”戴重明的弟弟戴志明上前道,“吟和沒有來啊。”
“他從不來祭奠他的哥哥。”戴重明嘆了口氣,他低聲道,“我們進去吧。”
周圍已經有很多士兵把守,戴重明和戴志明並肩往白樺林裏面走去。
戴吟青的屍體埋在白樺林深處,被無數白樺樹圍繞着,他生前就像是白樺一樣堅定卻溫柔的守護着這個世界。
戴重明看見了自己長子的墓,他心裏頓時有些惆悵,自己的長子十六歲從軍並參加起義,他並不支持,最後,在自己長子的領導下,起義推翻了傾雪國的王室,建立了軍政合一的合眾國,吟青是國家的將軍也是傾雪國的最高統治者,他的所作所為光宗耀祖,他為自己的兒子感到無比的自豪。很快,長子就開始西征,他是出乎他意料的善戰,他一次次的打贏了黑衣教和雲天的聯軍,未有一次敗績,他為他的兒子感到驕傲和自豪,雖然他是個石油巨頭,交易時動輒上億,但是他最得意的事情,是他有了吟青這樣的一個兒子。
他的兒子死在車裏,他看見自己兒子的渾身是血的躺在車裏,幾乎失去了意識,他當時就崩潰了,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淚如雨下,恨不能以身替代。
他並不擅長打仗,但是他卻渴望着自己兒子留下來的權力,他架空了自己的小兒子,掌握了傾雪國最高的權力。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多麼殘忍的人,但是第一次面對死去的兒子,就會流露出濃郁的痛苦和悲哀。
那個曾經讓他感到無比驕傲的兒子,現在就躺在這片大地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墓碑,上面什麼也沒寫。
戴重明蒼老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淚水,他走了過去,卻愣住了。
從旁邊的白樺林里,走出來一個人。
“吟和。”戴重明愣了一下,抬頭看着戴吟和。
戴吟和穿着黑色的軍裝,沒有戴帽子,他披着一件黑色的軍裝大衣,站在戴吟青的墓前,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你今天怎麼來了?”戴重明收起了眼睛裏的悲傷,冷淡道。
“我哥哥死了,您應該很開心吧。”戴吟和轉過頭去,他手中抱着雛菊花,他伸手將手中是雛菊放在墓碑前,雛菊花清淡溫和的顏色,襯得這個冬天的白樺林里沒有那麼單調,多了些許溫情。
“吟和,你怎麼和你父親說話。”戴志明說道。
“叔叔,這與你無關吧。”戴吟和轉過頭來,父親和叔叔。
“戴吟和,你到底想說什麼?”戴重明叫道。他對自己二兒子的愛不必大兒子少,但是他對於自己的二兒子多的是恨鐵不成鋼,戴吟和年輕的時候痴迷於繪畫,雖然在他的強迫下去參軍,但是他顯然不喜歡軍中的生活。他強迫他到青國的國家軍事學校留學,他也無可奈何的去了,但是成績平平,沒有一科不及格,也沒有一科優秀。他始終痴迷於繪畫,他給他的錢他全都用在了繪畫上,他感覺,他不像是他的兒子。
“父親不用再假裝了,哥哥去世后,把權力給了我,但是您卻擁有了那些權力。”戴吟和低聲說道。
“吟青是我的兒子。”戴重明皺起了眉頭。
“也是我是哥哥,您有兩個兒子,而我,卻只有一個哥哥。”戴吟和低聲說道,“哥哥把他的東西留給我,而不是留給您。”
“夠啦,你給我住嘴。如果不是因為你,吟青也不會死。”戴重明叫道。
“是因為我。”戴吟和說道,“所以我必須要繼承他的遺志,我要統一北方。”他的聲音緩慢而且堅定。
“笑話。”戴重明叫道,“憑你,你憑什麼統一北方?”
“憑我,我從來沒有挪用軍費去造什麼雕像,我從來沒有輸掉過一場戰爭,我也從來沒有敗掉我哥哥留下來的一切。”戴吟和聲音平靜的異常,彷彿在陳述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戴重明忽然有一種及其強烈的不詳的預感,他叫道,“你敢這樣和你父親說話!”
“對不起,爸爸。”戴吟和低聲叫着自己的父親,他抬起手,揮了揮手。
大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鋪天蓋地的,滿眼是蒼白。
有槍悄無聲息的抵住了戴重明的腰部,戴重明愣住了,他轉過頭去,身後全副武裝的士兵端着黑色的長槍,長槍牢牢頂在了他的腰上。
“你瘋了,你要幹什麼!”戴重明叫着。
“父親,我必須完成我哥哥的遺志,對不起。”戴吟和低聲說道。
“我他媽殺了你這個逆子!”戴重明叫道,他驟然拔出配槍,銀色的子彈朝戴吟和飛去。
然而,所有人都看見了,幾枚銀色的子彈在戴吟和面前掉落在地上,失去了威力。
“重明,你已經老了,心裏能不能有點數。”慵懶的聲音響了起來。
“清明!”戴重明愣住了。
沈風華推着坐着輪椅的年輕人從白樺林里走了出來。
“清明,你為什麼背叛我!”戴重明叫道。他已經被身邊的士兵按在了地上。
“我沒有背叛你啊,當時你雇傭二十四節氣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二十四節氣只為自己而戰。”清明慵懶的笑了。
“戴吟和,你到底想幹什麼?”戴重明叫道,他試圖掙脫那些士兵的手。
“父親,叔叔,你們去澄湖養老吧。”戴吟和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還不快帶走。”站在戴吟和身後的老人吩咐道。
“你竟然囚禁你的父親,戴吟和,你是鐵石心腸嗎?你這樣做,你對得起我嗎?”戴重明叫着,被綁住了手腳。
“對不起,父親。”戴吟和低聲說道,他沒有看自己的父親和叔叔,他轉過頭去,看着沒有一個字的墓碑,他緩緩的蹲下來,伸手扶上了墓碑。
離戴吟和很近的人都看見,有一滴淚水,落在了墓碑上,但是很快,那淚水就被紛繁的大雪覆蓋,這雪,似乎要將一切骯髒痛苦都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