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醫者仁心
終於,再又一個車夫將馬車停在青瓦小院門口的清晨,我上了車。
與我一起被運的還有三名大夫,有兩位已是頭髮花白的老頭。
剩下的一位,是位梁姓的江湖郎中,中年模樣,到底不是白髮飄飄了。
兩位老者不屑理我,可能是看我年輕,又是個女子,難免輕視與我。
梁姓郎中倒是很聒噪,一路都在引我說話。
像如“姑娘今年多大了,師從何處?”“姑娘怎麼孤身一人,也不找人做個伴?”
我一一回答。
“我已出嫁了,夫家家大業大,規矩多,我不願忍受,所以離家。”
梁大夫這才止了話匣子。
那兩個老頭卻開始吹鬍子瞪眼,教訓我胡鬧,說我不守婦道。
我想了想,他們說的沒錯,我確實沒守過婦道。
我復問梁大夫,“可否娶妻,覺得我這樣的女子如何?”
兩個老頭更是要氣得跳車。
梁大夫支支吾吾了一陣,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道“夫人這般,實在是沒見過……”
那就說明我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只是男人們大多不喜歡我這樣的。
我一時覺得無趣,不再同他說話。
車又行了一會兒,終於停下了。
我們被請到將軍府的院中,一一前去為將軍診脈。
“這是弄得什麼名堂?”我暗暗嘀咕。
只見,那將軍側卧在榻上,垂了一層輕紗,只將半截小臂伸了出來。
“這俞將軍難不成是女子?”
可那手臂曬得黝黑,青筋可見。這算哪門子的女子?
兩位老者都一一小心請了脈,面帶困色,聚在一起小聲耳語了幾句,為難道,“將軍脈細數無力,手心低熱,有汗,當屬陰虛,需……”
我不請自來,直接打斷道。
“將軍可否將帘子扯了,容小女面診?”
旁邊的小侍立馬替他回絕。
“將軍臉上起了疹子,不願見人。”
早聞夏月出美人,可沒想到這俞將軍竟如此在乎自己的容貌,倒教我詫異。
“將軍不願見人,可否微微露舌?”
小侍惱了,“你這醫女,經驗不足,不敢診脈,非要將軍露舌給你看,才能診出病來,如此竟還敢來?”
我微微一笑,用手搭了他的脈,確實細數無力。
我又將聲音溫和了幾分,“為將軍診病,非同小可,萬不可除了紕漏,請將軍露舌。”
只聽簾中的男子輕笑了一聲,“便依你。”
這聲音很是清亮,尾音又宛如風吹過松樹林,帶着一絲厚重。
我總覺得有些耳熟,卻想不出……
這時他卻已用食指撩了簾,微微吐出一個舌頭來。
我連忙收攏了心思,細細看去。
兩位老大夫也看了一眼,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舌有齒痕,這是脾腎陽虛。
“你可看出了什麼?”
他已經將舌頭收了回去,笑問我。
我起了身,隔着帘子向他行了一禮,“將軍憂思過度,傷了脾氣,不知小女可否為將軍分憂?”
見我沒有提脾陽虛的事,兩位老大夫都鬆了口氣。
“你要如何分憂?”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我的眼皮也跟着突突直跳。
“先從將軍的病入手!”
我屏了氣,掀了他的帘子,將整個上身探了進去。
果然,並沒有他所說的疹子,只是面色有些不好。
我鬆了口氣,目光才落到正常視人的位置。
我的眼皮跳的更快了,還來不及思索,嘴邊已經下意識得蹦出了,“重陽哥哥?”
***
他目光深深地望進我的瞳孔,然後做了一個非禮的舉動。
我的衣領鬆散開來,他盯着那朵宛如桃花的紅色胎記,失聲喃喃。
我看懂了他的口型——錦年妹妹。
他笑了,替我整理好衣領,“這位醫女說的不錯,年紀輕輕醫術便已如此,定能醫好本將軍!”
兩位老大夫被他送了出去。
梁大夫還等在院裏,見遲遲未喚他,原地度着步,沒想到,重陽哥哥竟也將他留了下來。
“留他何用?”
安重陽:“你明日便知道了。”
***
我與安大哥重逢,心中歡喜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我本以為在此亂世中,曾經一別便是永別。
知他還活着,便已是喜悅,他又自己闖出了家業,封了將軍,我又怎能不歡欣?
在夏月遇見了他,我竟覺得再多的顛沛流離都值得了!
我有些局促地笑笑,竟像是養在閨中的小姑娘。
“重陽哥哥,我不是在做夢吧!我一開始還有些不敢認你,這些年,你長得有些像安大叔了,可是眉眼還是從前的樣子!”
安重陽:“我是樣貌變化不大,錦年妹妹卻是女大十八變,美到我都認不出了!”
我竟有些害羞。
有那麼多人誇過我的美貌,可是重陽哥哥開口,我卻覺得不一樣了。
大概是哥哥愛護妹妹的模樣,是我二十多年來丟掉的。
“重陽哥哥呢,又怎麼改姓了俞?”
安重陽:“我埋了父親以後,遇到了夏月的軍隊,為了保命,便投了軍,戰後跟着俞將軍回了京,他憐我年幼變成了孤兒,所以收了我作他的義子,這些年我能有此成就,全靠他當年的扶持!”
“也好。”
安重陽:“錦年妹妹呢?”
他迫切想知道我這些年的情況,我卻不知從何說起,要如何對他說。
他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錦年妹妹受苦了,放心,明日之後,便再也不會了……”
他說的隱約,我抓了他的手,急迫得想要求一個真話。
終於,他鬆了口……
***
我竟是夏月國的公主,萇蕪君的第一個女兒。
這個我一生都沒見過的人,沒有當我一日父親的人,竟將我立為了夏月聖德長公主。
而我那沒有享過一日供奉甚至未踏入夏月一步的母親,被追封為了恭順孝義皇后。
我的臉沉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冰冷。
“我親手葬的我娘,如今連墳頭都尋不到了,可我還記得她的屍骨在大鄴,何時進了夏月皇陵?我娘生前亦未入過公孫家的族譜,又怎會成了他的皇后?”
“你心中有氣我知道,但不要委屈了自己,同自己較勁,這些都是本該屬於你的。”
重陽哥哥還在勸我。
可我並未在置氣。
我缺少的從不是一個公主之位。
我替阿諾當了許多年的公主,早已知曉了其中的百般滋味。
公主的威儀,與我無用,公主掙不開的宿命,卻早已蝕骨入髓。
而我,心心念念了那麼多年的父親,我二十多年來沒體會到父愛,甚至微薄到一個急於求成的姓氏。
這些,他又要怎麼彌補?
我漂泊孤苦之時,是花娘娘收留了我,是南宮家承認了我,是沈江言接受了我……這些,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何況,我無法替母親圓了她的憾,無法替她原諒。
安重陽見勸不動我,只說,“他好歹算是生你之人,如今病入膏肓,你見他一面,算是了全了他此生心愿,就當是醫者仁心吧!”
“好~”
我答應了,只在心底說,我是去為他治病的,醫好他,我便再不欠他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