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何故驚風華(四)
於韌這小子算是有些能耐,可惜生不逢時。
若是他再早生幾年,可以在南宮岳最需要人制衡武相時派上用場,或許南宮岳會更加器重他。
但這也許就是命數吧。
一心渴望建功立業的於韌沒得到的機會,是納蘭塵接下的。
他不得以接下這份重任,卻杳無音訊。阿諾也放下了自小到大一個公主的使命。
而我,卻成了這份使命。
或許是我太過於了解南宮岳了,無意間佈陣行軍都正中了他的弱點。
傲孤軍此役首捷,兩軍暫休,大鄴軍又後退了十里地。
沈江言這才得以回到駐地,與我不過交談了幾句,就被請去同將士們慶功了。
我不喜歡太過吵鬧。
開心到忘乎所以,連歡笑彷彿都成了假的。
但聽到他們遙遠的歡呼聲,青銅的酒杯碰得叮噹作響,我又心裏舒服了許多。
倒底我不再是行軍的累贅,他們可以更接受我一些了。
這夜色中我踏着草地,獨自在營外走着,忽然遠處的榛樹林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我聞聲潛了過去,想着是什麼獵物。
卻忽得被一直流着血的手抓住了!
“誰!”
我拿着匕首,火摺子一下子點亮了。
“太好了,姐姐,救我!”
我看清了那張臉,心頭難以描述的震驚。
怎麼會是赤桑?
她不是應該在宮裏嗎?南宮岳行軍帶了她來?
我本以為就算是南宮岳親征,最多也只會帶幾個女侍從。要知道上一次他軍中可是一個女人都沒帶!
赤桑已是副后,怎會被帶上戰場?
可是,眼前的卻是事實。赤桑的身上有好幾處傷口,手上還流着血……
我慌忙將披風脫下,裹了她。
“你還有哪裏受傷了?”
“姐姐,我沒事,你能不能不要喊人來?我天亮后就回大鄴去!”
我有些頭痛。
但在這麼墨跡下去,肯定會引人來,我只好將她迅速帶回我的帳里。
“藏好了,不許點燈!”
我沒有別的辦法。
兩軍正在交戰,敵方的副後娘娘如今卻進了我的帳篷,要是被人發現了,我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而對於赤桑,如今更是危險的。我無法更好地安頓她,唯恐行錯一步害了她去。
金創膏藥都是現成的,我時時備着。
我擰了洗過的巾子遞給她,將好用的葯也放到她身前。
“你自己來,可以嗎?”
眼下沒了光亮,我也沒辦法幫她塗藥,只能讓她自己塗——畢竟傷口在她身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哪裏疼。
“嗯。”
她的聲音成熟了許多。
我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髮,感嘆到,“我的赤桑妹妹長大了!”
赤桑住在了我的帳里,我叮囑了曦晨幾句。
曦晨的帳篷就在我帳篷邊,豪華且燈火通明。
有她照應,我安心了許多。
至於我,為了不引人懷疑,我只好大着膽子去了他們的慶功宴——
無論如何,總得勾着沈江言,讓他主動把我帶回他的主帳里,否則我真不知該怎麼讓他們相信我的帳里空空如也!
第二日,我迷迷糊糊地從沈江言的床上醒來。
沈江言的人卻已不見了。
“喝多的人難不成是我?”
可是營帳外突然一陣兵荒馬亂!
我心中一顫,奔出去,看到了城門外的狼煙。
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我知道大鄴突然來襲,實在蹊蹺。
赤桑……
我猩紅了目,奔回我的營帳。
只見曦晨正將她壓在地上,要綁了她的手腳。
“姐姐,救我!”
她想要掙脫曦晨的桎梏,可卻只是徒勞。
“赤桑,為什麼?”
我已有了準備,赤桑變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可能還和從前一樣。
但她還叫我一聲姐姐,就不該給我這血淋淋的一刀。
她是我曾在深宮相互取暖的禾雲妹妹啊,怎能叛我?
“姐姐,你怎麼了?她抓得我好痛,我身上的傷口才凝了血痂,要被扯得裂開了……”
她仰臉哀求着我。
我閉上眼,不欲去看這張和當年一般無二的臉。
她的戲做得很足,我怕我沉浸在其中,會流出淚來,放佛見到了當年的赤桑禾雲。
“我做錯了什麼啊,姐姐……”
我甩了她一個巴掌。
這下安靜了,只剩下她小聲的啜泣。
我蹲下身來,用手指挑起她的臉。
“疼嗎?”
她眼中含着淚瞪着我。
“看來很疼!那麼以後不要再耍小聰明了……赤桑,你玩不過我的!被人捅刀子的感覺,你也嘗一嘗!”
她笑了,眼角的淚落了下來。
“我原來,竟是捅了你嗎?”
“你何止捅了我?你是想要取我的命!”我憤怒了。
我不知道這麼多年她經歷了什麼,所以不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麼幼稚的把戲。
“姐姐,我沒想害你……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護着那個暴君……”
沈江言是暴君,所以傲孤的將士們就該死嗎?
而且我根本不認為他是個暴君。
他只是不掩飾他的慾望,和一個霸主該有的理想而已。
若這就是他們口中的暴君……
我讓曦晨鬆了她,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那你呢?跑來當間諜,覺得自己很偉大是不是!赤桑你能偷走情報不是因為你有多聰明,不過是仗着我對你的寵愛,你就是這麼糟踐我的?”
“我想帶你一起走的,等回了大鄴……”
“和你一起回宮?
我其實一直很好奇,是南宮岳逼你來的嗎?你好好的娘娘不做,跑到這來,就是為了偷我的佈陣圖?”
“我只是想要大鄴贏回曾經的版圖,未來承兒的路可以好走一點,腰板可以硬一點……陛下他不知道我來的。”
“承兒?”
“對,承兒是我的兒子。”
我怎麼忘了,赤桑不光是副后了,還接手了武紹婠的孩子,是個做娘的人了。
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也不奇怪。
我竟然愚蠢到把她藏進了我的帳篷……
我當初就該直接讓曦晨把她扔到大鄴的軍營里!
可現在再後悔,已經晚了。
大鄴的軍隊反攻,我留着赤桑或許有用,但南宮岳會不會為她撤軍是個未知數,傲孤的將士卻百分百想讓她碎屍萬段!
赤桑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真不知道她有沒有想過後果?
我對她又氣又恨。
“曦晨,把她帶到大鄴境內,讓她自己想辦法回京吧!”
“姐姐……”
赤桑有些不可置信得看向我。
“你不想走,就留下來償命吧!”我不願再理她,扭頭出了營帳。
赤桑在我身後壓抑得喊到:“姐姐,我真的沒想過要害你!”
赤桑究竟是無知還是刻意的壞,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我披了軍甲,拽了馬,往戰線騎去。
是我做了蠢事,我不可能讓沈江言和其他將領獨自抗!
“你要去哪!”
迎面卻見景恆騎着馬來了。
“正好,你陪我一起去支援沈江言!”
景恆卻沉了臉,一下子將我從馬上拉了下來。
“晚了!”
我摔了一跤,渾身生疼,卻比不上心中的驚慌。
他說,晚了,是什麼意思?
景恆像是要活剜了我一般,卻最終將我扛上了馬背,不顧我的掙扎,一路送到了西柏。
我看着他帶我越行越遠,出了庸城……
我什麼都明白了。
是我害了他,這一切都成了徒勞……
景恆將我放下,轉身要走。
我鼓起畢生的勇氣攔住了他。
“我不是故意的,沈江言會回來嗎?”
景恆看着我冷笑,
“你不用在這裏假惺惺的!我其實特想讓你死在庸城,無奈我答應過沈江言,要照顧好你……當初我以為你回來是因為心裏有他,所以才把你接去軍營,早知道,真應該把你幽禁起來以絕後患!”
景恆對我的恨太濃烈,我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所以你覺得,我回來就是為了設計他的?”
景恆:“難倒不是嗎?”
天空閃過一道閃電。
秋雨沒有預兆地下了起來……
我好想說,不是的,我只是一時愚蠢,才會讓赤桑將布軍圖偷了去,讓他們有機可乘。
可是,眼下赤桑還沒回到母國。
我的清白救不了沈江言,卻會搭進赤桑的命去……
我想不出什麼辦法可以讓沈江言化險為夷,也沒有能力護他和他的大軍。
我沒了言語,任由大雨沖刷着我渾身的罪孽。
景恆站在雨里,見我不說話了,沖我怒吼道:“鎮北公主,你可真是大鄴的好女兒!連丈夫的性命都可以眼也不眨地送給你的母國!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在撒謊,誰在自詡正義,誰又在生靈塗炭?到底是誰,是誰!是誰在護着你南宮錦年!你睜開你的眼睛啊,你為什麼不敢看!”
我此時丟了魂魄一般,站在原地宛如磅礴大雨里的一塊浮木。
我回到這裏,想要知道的沈江言下落,可一切和我想的都不一樣……
究竟是誰的謊言困住了我?
沈江言沒有受重傷,卻沒有接我回來,是我邁着受傷的雙腿一下下敲開了城門。
南宮岳說是為我而來,可卻只是一味得讓手下攻城掠地,絲毫不顧及我的死活。
“不是我,不是我……”
我只能蒼白地辯駁。
因為或許,他們都在撒謊,而我也一樣,面對景恆,我連說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