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草莓
沒有什麼比沒有錢更讓人感到恐慌,雖然這很世俗,但卻是事實。
俞幼涵轉完房貸之後,看到本來就不算多的餘額又少了一些,不禁又愁上眉梢。在現實面前,她覺得她之前堅守的那些所謂的自尊都顯得那麼矯情。
轉完房貸,她雖然很忐忑,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就給她的前領導發去了求助信。她言辭懇切,因為她示弱了。她發現也許她真的太高估自己了,以為憑藉自己的能力還可以像十年前一樣無往不利。但,時代在變,而她,除了年齡,別的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鄭老師很快就回復了,他滿口答應下來。鄭老師是個心地善良的老人,俞幼涵知道,即便這個事情對鄭老師來說並不擅長——因為他也是一個不輕易向別人開口的人,但鄭老師是一定會幫她的。
俞幼涵深呼出一口氣,像是解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畢竟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是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自己柔弱無助的一面的。
無所事事的一天反而過得很快。五點了,到了該接兜兜的時候。俞幼涵拿上車鑰匙剛要出門,何秋來推門進來了。
“你怎麼回來了?我自己去接孩子就行。”俞幼涵說。
“一起去接唄。”何秋來回道。
俞幼涵承認,何秋來是個好父親。他在孩子身上投入的感情和精力,是很多父親都做不到的。從早上送兜兜去幼兒園,畫畫的時候時不時打開幼兒園監控一邊畫畫一邊看,到兜兜放學親自去接,接回來陪伴孩子讀書,再到睡前給孩子不厭其煩地講故事……很多俞幼涵做不到,或者堅持不了的事情,何秋來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孩子是父母的鏡子,父母也是孩子的鏡子。兜兜是個很優秀的孩子,正直、活潑、充滿想像力,但也很固執、很執拗,像極了何秋來。
接孩子回家的路上,俞幼涵對何秋來說:“我已經找鄭老師幫忙介紹工作了。”
何秋來看起來心情不錯:“你早該這樣了。自己找很難的。”
俞幼涵猶豫了一下,到了嘴邊的話始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多少次她都想跟何秋來說,“別畫了,找份工作吧,哪怕賺的不多,我也能少些壓力”。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說過,她是愛他的,愛他的才華、愛他的執拗、愛他身上那股桀驁不馴的勁兒……她習慣了保護他,保護着他的自尊、他的堅持、他自己構建的世界……只是,這個愛的代價,就是她自己要來承擔生活的壓力和苦楚。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無話可說。
等待,她又一次陷入了等待。她的心情也跟着時間的流走而起伏變化。
又是兩天,她沒有收到鄭老師給她的回復。她逐漸意識到,無論是接到面試邀請,還是求人幫忙,跟真正找到一份工作,是兩碼事兒。
轉眼間到了周末,她想了想,要不去鄭老師家坐坐,一來去看看他,二來找時機問一下工作的事情。想着,她就給兜兜換了衣服,一起出門了。
開車路過菜市場的時候,她跟兜兜說:“寶貝,咱們給鄭爺爺帶點水果吧。”
兜兜開心地回應道:“好的媽媽。”
俞幼涵想,去老師家,還是要買些好的。於是她挑了一些剛上市的草莓。“好貴啊!”她心裏感嘆。
兜兜看到草莓,眼睛都在放光,但是他知道,這是給鄭爺爺的,不是給他的。但是又抵擋不住草莓的誘惑,一直扭扭捏捏地耍小脾氣。
俞幼涵當然能看出來兜兜的心思,這是她的孩子,她怎麼能不知道孩子也想吃草莓。她蹲了下來,捧着兜兜的小臉說:“兜兜,媽媽知道你想吃草莓,但是呢,這個是給鄭爺爺帶的。鄭爺爺是不是也經常給你好吃的啊,那麼,我們有好吃的,是不是要給鄭爺爺留着呢?”
兜兜看上去都要哭了,俞幼涵心裏一陣心疼。“那媽媽從裏面給你拿一個吃好不好?但是你要答應媽媽,只能吃一個哦!”
兜兜聽到后,盯着那一小盆草莓看了很久,小手從裏面拿了一顆最大的,高興極了,衝著俞幼涵天真地笑着。
“那我一會兒要是還想吃一個怎麼辦?”兜兜問。
“嗯,那這樣好了,一會兒到了鄭爺爺家,你可以跟着鄭爺爺一起再吃一顆,怎麼樣?”
“耶!耶!”兜兜高興地跳了起來。
到了鄭老師家已經是中午了。來給他們開門的是保姆徐姐。徐姐雖然是鄭老師家保姆,但是因為在鄭老師家工作多年,儼然已是一家人的感情了。
“徐姐。”
“小俞來啦,呦,兜兜也來啦!快進來,外面冷。”
“鄭老師呢?”俞幼涵問着領着兜兜進屋。她剛要彎腰換鞋的時候,聽到徐姐說道:“鄭老師去醫院了。他剛才突然覺得頭暈的厲害。”
“啊,這麼嚴重啊!”俞幼涵吃驚。
徐姐一邊逗兜兜一邊說:“也不算很嚴重,不過你也知道,鄭老師身體不好,血壓有點高。你別看他現在是閑下來了,其實我看他事兒可沒見少。我說他就是操心操的,誰的事兒他都想管,都想幫,但他又不是那種能力多強的人。”
“兜兜,你鄭爺爺可想你呢,昨天聽說你要來,可高興了!”徐姐對兜兜說。
俞幼涵雖然知道徐姐不是在說她,但是總覺得自己到底還是給鄭老師添麻煩了。她也知道,因為鄭老師在業界的威望,他身邊總有各種各樣或真心,或有意接近他的人。相處的這麼許多年,俞幼涵一直都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她想,只要她多做一些,做好一些,鄭老師的壓力也許就會小一些。她從來沒有向鄭老師提出過任何要求,她知道,他很辛苦,他也很不容易,他年齡大了……
“哦,鄭老師在哪裏住院呢?我去看看他。”俞幼涵說。
“沒事兒,不用,剛才小鄭已經打過電話了,說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得好好休息。聽小鄭前幾天說,想帶鄭老師出去修養些日子。你也知道,他家裏每天烏泱泱那麼多人,他不得休息的。”
“哦,那,徐姐,要不我們就不打擾了,下次鄭老師好了我們再來吧。”俞幼涵覺得鄭老師不在,她再在這裏待着也只能是影響徐姐工作,“哦,對了,這是給你們帶的草莓,不好放,趕緊吃吧。兜兜,我們走吧,下次等鄭爺爺好了,我們再來。”說著拉起兜兜的小手,跟徐姐告別。
出門后,兜兜小聲地說:“媽媽,我還沒吃草莓呢。”
“草莓不是留給鄭爺爺了嗎?”俞幼涵心不在焉地回答。
兜兜突然大哭起來,“你不是說到了鄭爺爺家,我可以再吃一個的嗎?”
兜兜的哭泣讓俞幼涵回過神來,她看着因為傷心而小臉通紅的兜兜,她蹲下來,抱住他,沒有說話。她知道,兜兜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一路上不吵也不鬧,拿着手裏的那顆草莓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生怕一下子吃光了。他忍着一路,就是想到鄭爺爺家后再吃一顆,但是,這個小小的希望現在破滅了,就像她一樣。
托鄭老師找工作的事情,至此,就像許給兜兜的草莓一樣,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