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開始找工作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夢,那麼現實就是叫醒這個夢的鬧鐘。不管你的夢是美好,還是苦痛,你總得醒來面對現實。
兜兜去上幼兒園了,何秋來去畫室畫畫了,俞幼涵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開始吧!”她對自己說。雖說是有這麼許多年的工作經驗,但當俞幼涵想了想自己可以做什麼的時候,她還是迷惑了。在之前的那個工作單位,因為屬於非營利性質的學術機構,所以離社會和市場還是有距離的。社會發展日新月異,俞幼涵心裏是恐慌的。
“也許應該先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她這樣想着。她找來一張紙,把自己這些年做過的工作,長處,有的資源一一寫了下來,再圈出自己覺得可以獨當一面的。根據這些,她精心做了幾份不同方向的簡歷,找了一些她感覺對口的公司,投了出去。接着做什麼呢?她問自己,等着吧。她想,想當年她剛來北京讀研的時候,隨便就能找個兼職工作,現在總不至於找不到份像樣的工作吧。
她這麼想本身並沒有錯,但她錯在誤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自己,世界還是以前的世界。
等到第三天還沒有公司回應的時候,她慌了。生活根本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一帆風順,那麼輕鬆自如。她坐在電腦前一遍遍地刷着簡歷,也在尋找不同的公司投遞簡歷。從一開始的仔細斟酌到後來看到差不多的就投,這個過程不過三天。但對她來說,每過一天壓力就會放大數十倍。房貸、車貸、養孩子……她習慣了把家庭的責任扛在自己肩上,她甚至有些理解了那些因為失業而跳樓自殺的男人們,壓力太大了!尤其是對於他們這樣沒有什麼積蓄,同時每個月又有固定支出的家庭來說。
生活,就是這樣,你越是需要幫助和擁抱的時候,越是沒有;同樣的道理,你越是不想接到誰的電話的時候偏偏這個人就會打來電話。對於此刻的俞幼涵來說,最不想面對的就是她的父母。
“喂,涵涵。”
“媽。”
“怎麼樣?找到工作了嗎?”俞幼涵的媽媽就是這樣一個直截了當的人,說話做事從來不拐彎抹角。
“哦還在找着呢。沒事兒,才剛開始,工作很好找的。”俞幼涵不知道是在安慰媽媽,還是在安慰她自己。
“嗯”,何秋來呢?”
俞幼涵知道,在這個時候,媽媽是一定會說到何秋來的。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從多年前她告訴父母,她要跟何秋來在一起的那天開始。
“畫畫呢。”除了這個回答,俞幼涵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是覺得畫畫可以,但是得把它當做生意來做,畫不就是要賣的嗎?既然不好賣,那就干點兒別的,家庭還是要兼顧着的。”媽媽說。
老生常談的問題,俞幼涵已經心生疲憊了。
“他能賣畫的。”俞幼涵回道。
“那我問你,他一個月能賣一萬塊錢嗎?”
“媽,這個不用按月算的,又不是公司里上班。”
“行,那我問你,一年,一年他能賣多少錢?”
“能賣個十萬八萬吧。”俞幼涵隨口說道。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是我的孩子,從小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麼屎,你覺得你騙我我能不知道嗎?”
俞幼涵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會兒你寧願跟我們斷絕關係也要跟他在一起,你說他對你好,他有潛力。我問你,你跟了他后,過過幾天好日子?……你上次回家,你爸爸看到你頭上長了白頭髮,你爸爸都心疼死了。涵涵,你真是太傻了!”
俞幼涵無言以對。
“你說說,他這個職業跟以前的老農民有什麼區別,都是看天吃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賣出去一張畫。”
“媽,這個沒有可比性的。”
“我別的不管,我就問你,你沒工作了,他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俞幼涵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怎麼去打算一個如此執拗的藝術家。
“你們存了多少錢?能撐多久?”
俞幼涵無力地竟連一句謊話都編不出來。她握着電話,連氣都不敢嘆。
“前幾年你爸爸動手術,你們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都說養兒防老,你連你自己都養不好。”
說別的俞幼涵還能剋制着,但爸爸的病是她的痛,她忍不住哭了。
“媽,你以為我當時不難過嗎!”
爸爸生病的那會兒,確實是俞幼涵至今為止最痛苦和無助的時候。那個時候兜兜才半歲,他們的房子正要裝修,因為買房是何秋來家付的首付,所以當時說好裝修錢由俞幼涵家出。爸爸生病的時候,裝修才剛剛開始,而手術也需要一大筆錢。俞幼涵的媽媽是個既能幹又好強的人,她沒有讓俞幼涵停了裝修,而是選擇去想辦法借錢給爸爸手術。那是她的痛,她那時看清了自己的無用和懦弱,在爸爸面對生死關頭,在這個家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什麼都做不了,還是只能像個小女孩一樣看着媽媽——一個女人又一次扛起了一個家。但是,她發現這個女人老了,而她,卻還沒有長大。
媽媽聽到電話那頭的俞幼涵哭了,也不再說了。
母女二人陷入尷尬的沉默。
隔了一會兒,俞幼涵聽到媽媽跟她說:“我再給你打點錢吧。你們不用,兜兜還得用,怎麼也不能虧了孩子。”
掛上電話沒多久,俞幼涵手機上就收到了到款信息。說來說去,最愛自己,最心疼自己的,永遠都是自己的父母。
中午何秋來回來的時候,俞幼涵還沒有做飯,她哪裏還有心情做飯。
何秋來看到她還守在電腦前投簡歷,對她說:“你這樣找工作不行的。你看着他們發出來了招聘信息,但其實很多都是做個樣子,那都是為他們自己想進去的人專門設定的職位。而且用人單位都喜歡用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有人推薦會直接很多。”
俞幼涵哼了一聲:“說的跟你多有職場經驗似的。”
“你還是找找老師、朋友,幫你留意或者推薦一下吧。”
俞幼涵是個非常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人,哪怕是走投無路,也得先死扛一下才甘心。
“不用,再等等。”
孩子繼續每天去幼兒園,何秋來繼續慢條斯理地畫畫。俞幼涵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何秋來,也許更確切地說是佩服——在這樣的局面下,他依然可以保持高昂的創作熱情——這曾經是他最吸引她的地方,也是現在最讓她無可奈何的地方。
在焦急和不安中,又過了幾天。這天上午,俞幼涵終於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試邀請。雖然之前她是把投過簡歷的公司是一一記錄下來的,但接到這個公司電話的時候,任憑她使勁想還是兩眼一抹黑。
不過她還是很高興。
面試約在了第二天下午。她把這家公司的情況和招聘職位的工作職責做了功課。第二天,她精心打扮了一下,趕去參加面試。
俞幼涵到公司的時候,看到有幾個跟她一樣的面試者已經在哪裏等候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保持着禮貌的距離。通過他們簡單的寒暄,以及不經意的相互比拼和刺探,俞幼涵意識到,競爭已經開始了,而自己,貌似還沒進入角斗場就已經輸了。輪到俞幼涵進去面試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后了,她整理了一下頭髮和心情,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從容和自信一些。
HR是一個40多歲的男人,溫和的面容和氣質讓俞幼涵感到放鬆了下來。這個公司招聘的是活動策劃總監的職位,俞幼涵在以前的工作上也策劃過不少次活動,也參與過展會,雖然她針對的更多是有關文化藝術方面的,但在創意和執行上,她認為還是有相通之處的。HR問了她一些以前的工作經驗和項目經歷,問題不溫不火,既沒有讓俞幼涵覺得很難回答,但也不是可以隨口就來的簡單。
幾個專業的問題過後,HR問俞幼涵:“俞小姐,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個年紀換工作,而且我們的這份工作似乎跟你以前的不太一樣。”
俞幼涵愣了一下,心裏嘀咕着什麼叫“這個年紀”?
HR看到俞幼涵的反應,笑了一下。“俞小姐!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不過,請恕我直言,一般在您這個年紀跳槽的人,不是被有心的公司挖過去,就是掌握了非常豐富的社會和人脈資源,可是,據我目前對您的認識,我覺得您並不屬於我說的這兩類。您也可以理解,在當下國內的經濟情況不好,很多公司都在裁員的時候,我們需要的是能立刻給我們帶來資源和效益的人。”
俞幼涵無言以對。
HR又說道:“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善於學習,而且認真負責的人,但說實話,我覺得我們的工作不太適合你,且不說你的資歷和能力,我想單憑經常加班和出差這一項,對於你這個孩子尚小的女性來說,就比較難一些;而對我們來說,如果雇傭了你,也太過冒險。所以,我建議你去找一份可以兼顧家庭,同時又跟你的專業更對口的工作。”
出了面試的辦公室,俞幼涵不禁想,“這就完事兒了?連讓我回去等消息這步都省了?”
俞幼涵拖着疲憊的身心走在去地鐵站的路上。她感到很累,HR雖然跟她說的並不多,但是她覺得裏面的信息量是需要她消化的。經驗、專業、能力、資源、性別……她基本都不在人家的要求範圍內。
“姐,健身嗎?”
俞幼涵正想地出神,身旁一個小夥子跑過來,笑着遞給她一張傳單。
俞幼涵擺了擺手:“不用,謝謝!”
“您拿張單子了解一下吧。”
俞幼涵看了看眼前的小夥子,一張稚嫩的臉上青春痘印還沒有消,在冬天的寒風中,他縮着脖子,遞給她傳單的手凍得通紅。他說話的聲音稍稍有點抖,俞幼涵知道,那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冷。
她接過了單子,繼續往地鐵站走。
小夥子繼續跟着她,“姐,您能幫我留一下電話號碼嗎?”他充滿了期待,“您放心,我保重不會騷擾您,您接到我電話,直接拉黑都行。行嗎?”
換做以前,俞幼涵是會連頭都不回的。但這次,她接過小夥子手中的表格,寫下了自己的電話。
“誰都不容易啊!”她在心裏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