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祝由四大長老
舉目遠望是一眼無限的密林,樹木高大參天,懶懶散散的矗立着,一棵攀倚着一棵,綿延看不到盡頭。
密林深處,濕氣、霧氣是密林中的精靈,在空中游弋,隨處可見合抱才能丈量的古木,各色的、碩大的花起無聲息的盛開,豐滿寬大的葉片遮擋住月光,卻阻擋不了蠢蠢欲動的悶熱氣息。
這裏人煙稀少,彷彿所有人都隱匿在黑暗之中。
有淡淡的氣泡從地面厚厚的落葉中咕咕的冒起,蛙頭探了出來,它通身是鈷藍色,如同一個幽靈,這是一隻雨林常見的箭毒蛙。它想卵產在鳳梨木寬大凹陷的葉片中,森林裏多雨、露重,寬大凹陷的葉片積聚了深深淺淺的水窪,這樣的環境正是箭毒蛙幼蟲絕佳的生存環境。
這種毒蛙生性嗜肉,一個水窪只能有一隻蝌蚪長成蛙體,先出生的蝌蚪會把未發育完成的幼卵吃掉,它們人生的第一課就是競爭,強者才能生存。
這隻鈷藍色的箭毒蛙吃掉其它毒蛙的幼卵,產下自己的卵,隱匿在樹下觀察一會,才跳遠了。它們喜歡以毒蟲、毒蟻、毒蚊等為食,再轉化為自身的毒性,提煉之後用更強的毒素獵殺目標。
飽餐一頓的小蛙一個趔趄沒跳穩,掉進了崖縫,掉在厚厚的落葉上,一個軲轆翻過來,又一蹦一跳,停停走走的繼續向前,直到進入暗黑的地洞,它才停息。蛙類視力不佳,它們只能看到運動中的物體,然而運動者速度太快,它強有力以及彈跳力絕佳的後腿還沒有驅動,就已經被一雙小手捂住。它使用終極武器,從背部釋放毒素,讓膽敢冒犯它的人後悔動了不該動的蛙。
然而,抓着它的人,並沒有如何。它被提着後腿丟到了罐子中,等它看清周圍才發現,原來它不是這世界上唯一的“美人”。罐子裏密密麻麻的趴着各色的毒蛙,艷紅、綠色、黃色、橙黃、鈷藍……它兩隻亂轉的眼顯然已經不夠用了,如此一個花花世界,聒噪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虞古抓住了箭毒蛙,嬌嫩的小手沒有任何反應,與箭毒蛙比起來,他的毒性更大。他已經在這黑洞洞的地下生活了不知多少歲月,捕獵的蛇蟲無數。他每天都會捕食各類毒蛇,給離佳大巫修鍊,捕捉毒蛙,給翻明雞當點心。
虞古皺皺眉頭,不安的攪動衣擺,衣擺被他小巧的手指捲成麻花,捲起,放鬆,再捲起,再放鬆,重複不斷。
往常的這個時候翻明雞日出夕還,就會來享用他抓的美味毒蛙,今夜卻沒有如期而至。
單調的動作在手中停留片刻,他扭動一下纖細的脖頸,蓬亂的長發被他壓在石壁與身體之間,卷翹的睫毛密密的遮住了眼縫中的餘暉,彷彿睡著了一般。他沉沉的閉着眼睛,開始靜靜地聽着各類自然的聲音。他可以感受到幾公里以外的聲音,比如葉子上露水蓄積,葉尖無法承受重量之時,滴答墜地的聲音。他並不是啞巴、耳聾,反而聽力要異於常人。
“呱呱”的叫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罐子成了一個擴音喇叭,“呱呱呱”聲響徹山洞,這個夜躁動不安。
與此相隔很遠的森林深處,是祝由一族的地下祭壇,這裏是族中最高權力者四大長老的領地,只有被召喚才能允許進入。
離佳的黑袍舞動,穿過層層叢林飛躍而下,如同一隻蝙蝠,與夜色融為一體。她驟然出現,守衛還來不及拿出武器,待看清是她時,才驚訝地放下了戒備。
離佳面無表情地拿出召喚符,清晰的話在守衛耳邊響起,守衛不發一言隨之放行。
離佳緩緩進入,她腳步輕盈,落地無聲,身後的石門,吱嘎吱嘎地緩緩落下。森冷的石階九十九層,如同走向地底深處,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種漫長的下行,越走心越下沉,越走腿越軟,給人造成的心理和身體的雙重作用,為祭祀營造了“神聖”和“敬畏”感。
然而,身為族長的離佳,本應更為虔誠,她卻是幾個起落騰越而下,毫無敬畏之心。
她落地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黑暗之中的祝由神壇,離佳雙手合十,虔誠的拜了拜。這與她步下台階的態度完全判若兩人。
離佳眼神複雜:祝由一族的聖地,或許沒有人會相信,這裏其實是魔鬼的金壇。
神壇中間三根黑色巨柱頂天立地,巨柱周圍雕刻着一圈圈圓形的陣圖,巨住表面刻有栩栩如生的上古四神獸,柱身離地大約一人半高,釘有兩個銅錠,這兩個銅錠就是生祭活人時的封魂釘。死在釘下的冤魂不知凡幾。
離佳額頭沁出細汗,她調息了一下呼吸越過祭台。長長地甬道深不見底,讓人窒息的氣味攪擾着她的鼻腔。離佳將食指曲起抵在鼻下繼續深入。牆壁長滿了肉瘤,時常涌動幾下,還有黏性的液體積累多了就會滴落到地面上,地面軟綿綿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祝由族的朝聖地從她有記憶起就是這個樣子,無論遷徙到哪裏,它都能在四大長老的咒語中,原模原樣地傳送到新的地方。她一直秘密的翻越書籍,也不曾找到法門。
此時,她已經站在四大長老長期修鍊的洞府前,她淡淡的開口,聲音低沉,“離佳拜上。”
“進來吧。”腹語聲,四長老南詭雖然不開口說話,但通常他的話最多。
祝由族四大長老,大長老東渡善咒,少言,卻極具話語權,二長老西霧善幻,年輕俊美,喜好美男子,三長老北明善毒,脾氣古怪暴躁,四長老南詭善蠱,慈眉善目,女人眾多,崇拜者最多。這四人才是祝由族的實際統治者,而且,他們的年齡年長到無人知曉,是祝由族的不死長老。
四長老看着離佳,緊閉着嘴巴,慈善的臉上眼睛笑眯眯的,他中年相貌,皮膚細膩,頭髮一絲不苟的束起。身穿褐色的袍服,領口袖口都綉着精緻的暗紋。他簡單的裝束,身上從不佩戴飾品和武器,他的武器就是他所能控制的人和動物,他下蠱的技術出神入化,無人能抵,他在四人中個子最瘦高,比大長老高出盡半個人。
離佳低着頭,避免看他的臉,她裝傻充愣的一直恭敬的注視着大長老。
大長老頂發貧瘠,個子矮小,與離佳身高相差不多。紫袍是他的最愛,各式的紫袍他收集了很多。他善咒,因此從不輕易開口,一開口就是語出驚人,要麼其他人都響應,要麼其它人都閉嘴,再就是後知後覺地中了咒。
離佳低着頭恭敬的問話,“四位長老有何吩咐?”
其他三人不說話,依然是四長老用腹語回應她:“我們感覺禁制有一絲晃動,或許有外人闖入了島,進了族地就尋不到闖入者的蹤跡了,你辛苦一下派幾個得力的人去查看一下。”
看到杜能的時候,她就猜想四大長老召喚她是不是為了此事,如今真切聽到,她還是心驚肉跳。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沉默的二長老。
“居然外人進島,再到進入族地,二長老都能感受的到!他的神識必定很強大。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人藏在何處了,有意試探我?”離佳惴惴不安地想,依舊毫無破綻的回答:“我這就派人查看一下。”
“嗯,興許和上次一樣,是動物,那些野蠻人都死絕了,除了我們的族人,這個島哪裏還有人,他們幾個老鬼總是疑神疑鬼,無聊的要死。”三長老北明朝着離佳笑了笑。他是個大咧咧的老頭,褐發童顏,穿衣方式就如他的人一樣隨性,黑衣懶散的掛在身上,毫不講究。
他也總是斜斜的倚靠在蒲團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人,頭頂豎起一個小辮,光頭亮堂堂的,有一隻手常年帶着手套,腰上還掛着一串類似的酒葫蘆,葫蘆里是各色毒蟲蛇蠍泡製的毒酒。
此時,一貫矜持的二長老居然開口說話了。
“你個死鬼,說誰老鬼,老娘我貌美着呢,就你一臉的雞皮疙瘩,看着就噁心,難怪一輩子當童子。”
二長老西霧長相柔美,雌雄莫辨,大多時候說話聲音是女聲,舉止優雅,喜歡穿紅衣塗胭脂,他一頭青絲散散的拖至腳跟。但他卻是個真正的男人,在祭祀時,他就是用男聲念咒。
“男不男女不女的,看你臉上塗的那色(sai),和猴子屁股似的,不知道的以為你是賣皮肉的桃姐呢。”三長老鬥雞一樣瞪着二長老,一臉鄙夷的對罵。
“你再說一遍,死鬼,老娘咬不死你。”二長老說著擼袖子挽胳膊,就要衝過去掐三長老。
這個“桃姐”極為婀娜,濃妝艷抹,是個在巷子裏邊吃桃邊拉客的過氣女,不論三教九流,從來不挑客人。三長老最恨別人說他是童子,故意拿這個詞刺激二長老。
這個段子離佳是聽過的,有一次三長老當眾毒死了一名大祝師。為了平息此事,還是四長老能言善辯的到處解釋此事,後來族人才知道,北明忌諱“童子雞”,西霧忌諱“桃姐”,此後再沒人敢提及。
離佳低眉順眼,端端正正的立在那,黑袍下平凡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然而,她的內心卻極不平靜,她心中疑問:三長老為何替她解圍?不喜多言的二長老為何激怒三長老,當著她的面發火,是否另有深意和預謀?
四長老看了大長老一眼急忙阻攔,他道:“你們在小輩面前沒個正經樣子,為老不尊的。”
“我真忍不了了,誰老,誰說我老,老娘美的山崩地裂,花見花謝。”西霧頓時又將矛頭對準四長老,彷彿要將任性進行到底。
“忍不了,哈,那是被你的狐臭熏得吧,天天將老娘掛在嘴邊,你不老誰老。”三長老不怕死的怒懟。完全不顧氣歪鼻子的老二,得意洋洋舉起酒葫蘆里的酒孟灌一口。
“狐臭,你個老不死的,沒心肝,醜八怪,禿頭童子雞,我打不死你,撕不爛你。”二長老這回動真格的了,他優雅的飛躍而起,躍過四長老,在三長老剛灌了酒的大肚子一個暴拳,打的三長老猛然噴出一口酒。而後二長老很優雅的拿出扇子擋住,又把酒水全部震回三長老的臉上,然後風姿綽約地回到原位。
若是忽略他的話,這一連貫的動作簡直帥到爆。
三長老漲紅了臉,突然站起,狼狽地準備回擊。
“夠了。”大長老一句話讓所有干戈化為玉帛,立馬安靜了。
“你最近的功法修鍊的如何?可到九層了嗎?”大長老問離佳。
終極拷問來了!離佳打起精神,若是旁人一定覺得這是莫大的榮寵,她卻脊背發涼,她自然知道大長老的目的,即恭順又遲疑地說:“我,最近一直不得進,還未到九層。晚輩資質平庸,有愧長老的栽培。但是,我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她的手抓着衣袍袖,額頭出汗,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和煎熬。即羞愧、不安的低着頭,又倔強的挺直脊背。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力求上進,卻因資質平庸,不斷努力卻無法功成的可憐人。
“哦?離家是大宗族,擁有族中最好的血統,我看你資質就很不錯呀。”四長老說完,就開始試探離佳。
離佳倉惶後退,及時抵擋。領教、避閃,全力應對,她見四長老依舊不肯收手,其他長老都收起各種情緒看起熱鬧。四長老刁鑽刻薄,招數出其不意,根本無法抽身而退,她極認真地招架着,用上了七分的功力,生怕分心漏出破綻受到重創。數招之後她尋到一個錯位結實的撞在四長老的掌上,這一掌領教的結實,離佳被彈出數米,一口血噴吐出來。
她心中驚駭,四長老一人她已經不敵,若是面對四人,她必定在劫難逃。她頹然的站起來,羞愧難當,低着頭說:“四長老功力深厚,離佳不是對手。”
這分羞愧、頹然不是作假,四長老收了動作,臉上掛着笑,怎麼看都像一個長者在指導小輩武功,他慈祥的說:“嗯,還要勤加練習,回去吧,查清是否有外人闖入,格殺勿論,包庇者同處。”
“明白。”離佳拜別,腳步有些虛。雖然她想極快速的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但是她依舊要拖着“受傷”的身體慢慢地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