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煙消雲散
從周學兵辦公樓出來,我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李鯨所在的酒店旁邊的咖啡店。
上車后,我立即給李鯨打電話,說了和周學兵見面的情況。我說對不起,李鯨,周學兵拒絕了咱們見林淑琴,他也不希望我們報紙繼續報道這件事。就連我們遠遠看一眼林淑琴的願望都落空了。
李鯨一定是等在電話旁,我電話打過去還沒響一聲,她便接了電話,說:“在我預料之中的,劉哥,沒關係,我在老地方咖啡店,咱們見面說。”
到了咖啡店,李鯨已經給我點了一份簡餐。她面前並沒有,說早晨吃的比較晚,午飯沒啥胃口。
我也不客氣,將我和周學兵見面的任何細節一股腦兒的都給李鯨複述了。她瞪着大眼睛,很仔細認真地聽着我說。只是在我最後說完的時候,她感嘆了一聲,說:“沒見到也許是一種最好的結果吧。見面反倒覺得尷尬不是么?”
我說:“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沒關係,今後你要是回東川來了,說不定也還有機會的。時間,也許是治癒一切的良藥。對你媽媽,對周學兵,對林淑琴,甚至對黎斌,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李鯨“嗯”了聲,吞吞吐吐地說:“劉哥,我還有一件事。”
我笑了笑,說:“什麼事?”
李鯨說:“我明天就走了。今天想去乾爹在東川的墓那裏看看。”
我說:“我跟你一起吧,反正我下午沒啥事。”
李鯨感激地說好。
我快速吃完了簡餐,便和李鯨一起打了一輛車直奔李軍在東川的墓那裏。車子從市中心一路往郊區開,跨過長江和嘉陵江,跨過好幾座跨江大橋。
李鯨一直靠着車窗,看着外面飛馳而過的高樓大廈。風從車窗縫隙里灌進來,她飛起的髮絲,凌亂在她的臉上。
我說:“三四十年前的東川,根本沒有這麼繁華。但是,那時候城市小,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單純一些。現在城市大了,人與人之間吧,總覺得少一些東西。要說是金錢作祟吧,也並非如此。即便再有錢的兩個人,在一起總不會有很深的情感。”
李鯨沒說話,而出租車師傅卻接了我的話,說:“你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生活哪裏有那麼多感概?像我這種,一睜眼,就得為今天的生活操心的人,哪裏還有那麼多感概?賺錢要緊,其餘的都是鬼扯。”
出租車師傅說完之後,從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接話,又說:“兄弟,你是搞互聯網的吧?”
我說不是。
師傅說:“你絕對是。搞互聯網的人,才一天談情懷扯理想,你看馬爸爸,一天滿嘴的情懷理想。”
我笑了笑。
李鯨忽然說:“劉哥,你說我乾爹李軍愛了林淑琴一輩子,把自己愛死了;周學兵也愛林淑琴,也是愛了一輩子。我父親劉仁義年輕犯過錯誤,但後來似乎也是真心愛我媽媽的,但我媽心裏是愛李軍乾爹的。我忽然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愛真的不是偉大的,而是自私的。”
我說:“你爸爸後來跟你媽媽有過聯繫?”
李鯨說:“他前幾年去過加拿大一次,專程去找我媽媽,但我媽媽沒見。我爸爸那次哭得像個孩子,說從我媽媽回蓉都開始,他每天都在懺悔。哎。劉哥,你說我爸爸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我說:“老一輩人的感情,老一輩人最清楚。不管如何,他還是你爸爸。”
李鯨嘆了一口氣,不再說這個話題。
李軍的墓碑前,平白無故地多了一些焚燒的痕迹。李鯨一見到墓碑上的李軍的照片,便有些激動,接着便泣不成聲。
我退至一旁,趁着她祭拜的間隙,看了一下地上沒燒乾凈的紙屑,發現這是沒燒乾凈的信件。字體和李鯨那個日記本的字體分明是一樣的。如果這麼說,那說明這被燒掉的信件,來自於李軍?
也就是說,有人來把李軍曾經寫過的信件燒掉了?
偌大東川,能有李軍信件的人,怕只有林淑琴一個人吧?
如此說來,多半是林淑琴來過這裏,燒掉的應該是李軍當年寫給她的信件。只是,林淑琴曾經已經燒掉過一部分,那這些還會是她燒掉的么?
李鯨跪在李軍的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說:“乾爹,我來看你了。我改名字了,現在叫李鯨,遵你的姓,姓李,鯨是因為你曾經告訴我,世界上最大的動物是鯨。李鯨,還蠻好聽的。乾爹,我媽媽還好,還在加拿大。你如果在泉下有知,回頭給我媽媽託夢吧。她一直深愛着你,這輩子估計也就緩不過來了。”
李鯨說完之後,又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伸手又摸了摸墓碑上李軍的照片。
從墓地下來,我總覺得山上有一個人看着我們倆。我好幾次回頭,看向山上林立的墓碑,但一無所獲。也許我這是錯覺,但這種錯覺,這麼多年從來未曾有過。
話說回來,從我接觸到這個日記本,到現在我陪着李鯨來墓地看日記本的主人,這短短几個月時間,我還試圖通過日記本里的細枝末節的“線索”,還原這一群人的生活,我發現我分明已經融入到這一群人之中了。
與其說我“偷窺”這群人這麼多年的生活,不如說我內心被這群人深深的震撼到了。
這個世界,不管鋼筋水泥如何堅硬,總有能融化人內心的情感;總有讓人深深懷念的情感,總有無法滿足的遺憾,總有沒法抵達的內心世界,總有填不滿的深深慾望。
我們所有人,都是這個大時代下的一個小人物。時代的一粒沙子滾過來,就是一座山,會將我們深深埋在下面。
李鯨忙完在東川里的一切后,決定返回加拿大。她得先從東川國際機場飛到上海,再從上海轉機飛加拿大。
漫長的航線,實際也是一條長長的思念情感線。
想到這段時間的陪伴,我竟然有些對這個女孩子依依不捨。這麼多年的記者生涯里,我從來沒對一個女孩子動過心,李鯨是第一個。
次日早晨,我開車送她去東川國際機場。她多半也是對我依依不捨,臨進登機口時,還轉過身,走過來緊緊抱着我,除了說感謝之外,她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她貼在我的耳邊,我能聞到她身上的陣陣香味。
她說:“劉哥,謝謝你,讓我這段時間愛上了東川這個城市。如果有可能,我想回東川,跟着你走遍每個角落。”
她說完,便緊緊抱着我。我感覺得到,她並不想鬆手。
但人這一輩子,總是需要離別的。就像春天總會過去,然後才有多彩的秋天。
我目送李鯨進了登機口,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在那一瞬間,我竟然內心空落落的。只是,我鼻子裏還有一絲絲僅存的她身上的香味。
回東川城區的路上,好幾個宣傳牌一晃而過,但我還是看清楚了上面的內容:“掃黑除惡清隱患,提升群眾安全感”、“出重拳,掃黑惡,保平安”。
對了,上面的巡shi組才走了沒幾天,這些標語理所當然還在的。正想着這事,我電話響了。
我的同事在電話里神秘兮兮地說:“最新消息,田本剛涉嫌嚴重違紀,已經被調查。”
我忽然一個剎車,惹得後面好幾輛車直摁喇叭,旁邊一輛車的司機還破口大罵。特么的,如果不是有心事,我絕對追上去,和這小子干一嘴炮!但我還是忍了。
田本剛不是田曉雨的爸爸么?
他前兩天還上過東川新聞嘛!如果他被調查,那接下來估計東川會有一連串有頭有臉的人物落馬吧!
同事低聲說,傳言是和房地產開發老闆之間有經濟問題。
我內心冰涼,此時,我能第一個想到的房產老闆,卻是周學兵。
同事匆忙掛完電話,我趕緊打開車載廣播。
交通廣播台的一個主持人說:“下面來聽一則最新的新聞報道。我省掃黑除惡工作取得良好進展,隱藏在人民gongan中的黑社會保護傘終於被打掉了·······田本剛涉嫌嚴重違紀,正接受調查······”
我透過車前擋風玻璃,看向遙遠的城市邊緣,忽然覺得雙眼恍惚。
城市樓房背後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漩渦,發著光的漩渦,正竭盡全力的把我往漩渦里拉。
那個漩渦當中,我彷彿看到有幾個字,若隱若現。
那幾個字是:重回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