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是非(下)
初平二年的夏至炎日,一道驚雷從天而降,轟擊在長安城內,甚至引起了不小的火災。
然而,對剛剛安定下來不久的長安百姓來說,這只是這場無妄之災的小小前奏。
跪坐着的宮崇睜開了眼,卻見面前矮桌上的茶具在微微震動着。
“不好!”
城內失火,但走水(走水=着火)有時要比得水易,尤其在如今已經沒幾戶大戶人家的長安城。
“拿土,拿土。”有經驗老道的人。
“呸。”“呸。”當然,也有沒經驗的二愣子,捧起來的土亂撒全是塵的。
“蓋住!不要亂撒,整的……”着急救火亂了步伐,有的人還吃了一嘴土。
“咳咳。”“呸!”
“怎麼還有人撒呀!”那人急了,不願再受這份煙塵氣,往外走走,想要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不是啊,我沒撒呀,我已經停了呀。”那二愣子納悶道:“怎麼這麼晃蕩呀?是(火燒得)煙花了眼了么?”
塵埃瀰漫。
“噗!”
土房不攻自破,樓頂積攢多年的塵埃造出股股煙塵。
不是大家大戶,少有人燒得起青磚,風吹日晒粘土的草也都腐枯,牆斷地裂,層層疊疊像龍鱗那般。
從朦朦朧朧的揚塵中分離出來的,是朦朦朧朧的煙。
火勢隨着人們的叫喊聲高漲起來,又隨之被磚塵土灰彌上一層面紗。
等這場龍翻身徹底結束,許多飽受苦難的人結束了他們的一生,許多僥倖逃生的人落得終身殘疾。再見到昔日的親人朋友時,就能感受到一種莫大的幸福。
但當活人終於喘出口氣,從“劫後餘生”的狀態擺脫出來時,恐怕就很難繼續以此為幸福了。
正因如此,宮崇派人把小皇帝劉協接來到一處安穩之地。
宮崇穿戴乾淨正式些的服裝,已在矮凳上跪好,雖然荊州傢具賣好,但老人家終究還是習慣席地而坐。
劉協進門前還下意識看了看,老人的身體顯得駝背矮胖,卻看得出來年少時的挺拔,雙手規整地放在膝蓋上,看上去莊嚴卻不失隨和。
劉協邁框而入,循規蹈矩地正坐在宮崇對面的矮凳上,雖然只有十歲,但小皇帝他也從未享過真正的安樂。自小在永樂宮長大、由董太后悉心撫養的劉協,面容稚嫩,舉止端莊,也使宮崇暗暗點頭。
小皇帝問道:“天降橫禍,汝身體無恙否?”
宮崇不禁苦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草民確實腿腳受了點小傷,不曾遠迎,實屬失禮,願陛下寬恕。”
“宮老言過了,不知傷重否?”
“小傷,不便行而已,未有大礙,謝陛下關懷。”
氣氛和諧。
客氣幾句,宮崇開了正題:“此次龍翻身,城內完整的房屋都幾乎被損毀了,未央宮之前被反賊縱燒,一時沒有適合的宮殿,請陛下您屈身住在定安館內。”
定安館,也就是明光宮,《三輔黃圖》曰:“武帝求仙起明光宮,發燕趙美女二千人充之”,感覺上就是漢武帝劉徹給宮女們建的專屬宮殿。後來王莽篡位,給陽光宮改名叫定安館,給了漢平帝的孝平王皇后住,給她也改名叫定安太后。
“嗯,好。”劉協倒不會有什麼不滿。
“草民待會兒便差人把東西送去,陛下如有需要,儘管派人手去物色……”
宮崇說了一堆,劉協對他的安排也都是兩個字——“嗯,好。”
最後,劉協終於突然站起來,打破了這和諧和諧甚是和諧的氛圍。
“我,是皇帝!”
劉協道。
或許安安靜靜地接受別人的安排也是一種生活的方式,還能無憂無慮過着小愜意的日子,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問,只要一直回答“嗯好”就完事了。
嗯,這不好。
或許是宮崇是不想給他負擔,給他壓力。他或許能夠在宮崇的庇護下先好好活上一年兩年的童年生活。
“但這不是朕想要的。”劉協直言道:“朕想知道的不是自己住在哪、能不能住好、需要的能不能補足……”
“朕想知道的是地震怎麼樣了,城裏的人們怎麼樣了,天下諸侯怎麼樣了!”
他比起自己的命,更在乎天下的命、大漢的命。
“宮崇,你能告訴我嗎?”
沉默。
“陛下,草民為陛下感到驕傲自豪。”宮崇眼眶微微潤濕。
“但老天是瞎的呀!”
——
所謂一回兒生,二回熟。黃月英很不情願地把天牢添加到自己的“老地方名單列表”里。
哦,送她進來的也是熟人,都是跟着自己組隊打副本的黃巾精英,太傅府的副本。
黃月英心底不由得使用了髒話來傾瀉自己的不爽。
人生如戲呀。
“喲,這不是諸葛大人么?”新牢頭沒什麼交際圈,還不清楚大鍋甩給了誰,還以為是天才諸葛暗來牢獄裏來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嗯,收買牢頭偷偷摸摸處置幾個囚犯泄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很快,新牢頭得知了黃月英的罪名,眼裏流露出幾分兇狠,讓黃月英驚訝,感覺自己可能被當場燒死。
“現在的黃巾士兵都這麼以黃巾利益為綱么?”
隨後理解也就釋然,雖然這地震跟她沒半毛錢關係,但她還是不幸地在地震前一天被皇帝拜了太史令。
新牢頭特意給天譴之人黃月英開了個單間,通風透氣有陽光。
黃月英面無表情坐在陰涼的席子上,環視了四周。
南面是開着小孔的牆,東面是空的,北面隔着過道關着的是有着一面之緣的董承,西面是……
“好久不見了,公達。”黃月英拱手行禮。
“災難降至也不失禮數,諸葛小友倒是豁達。”荀攸一邊說著一邊不忘記吃午飯。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黃月英玩笑道。
“儀者,人之義也。”荀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黃月英不說話,她無心與荀攸計較到底是誰對誰錯,荀攸怪她無情無義,那當初自己被鎖在天牢裏時,他們又有誰“有情有義”過了?
看黃月英不作答,荀攸道:“被關到監獄裏的我躲過了地動,而你卻被地動送了進來,你說,這是不是因果報應。”
蒼天開眼,懲罰她這個無義之人。
黃月英漠然,心裏不得不說古代天牢還是很結實的,嗯,如果是地牢可能就翻死了。,
“監獄”起初並不叫監獄。夏把監獄稱為“夏宮”,商把監獄稱為“圉”,周把監獄名為“圜土”,秦朝把監獄稱之為“囹圄”,直到漢朝監獄才開始叫“獄”。但其實圜土是監牢最形象名稱,在地下挖成圓形的土牢,或在地上圍起圓形土牆,以監禁罪犯,防止其逃跑。
到再後來就把牢獄分為兩種——天牢(地面以上的牢獄)和地牢(地面以下的牢獄)。
就在黃月英以為荀攸還要繼續諷刺的時候,就發現荀攸突然紅了眼睛,聲音中還略帶着一些顫抖。
“陛下......陛下他還好么?”
“吃的肯定比你好。”
荀攸:“......”
黃月英不會知道荀攸自己拼了命地跑回來只為了在最危險的關頭做彷彿飛蛾撲火一般可笑的事情,更不會知道李儒發現她越獄后的焦急......就像她知道了董卓為天子各種迫不得已的付出,卻也不知道董卓背後為了天子已經設了燃燒自己的局。
難道荀攸知道她的經歷、她的痛苦、她的不忍嗎?
彼此不知道,彼此也不會說出來。
——
“陛下,恕草民斗膽直言。”宮崇勉強自己走下矮床,恭敬地跪拜在地。
“你說吧。”劉協道。
“草民是怕陛下年幼,做錯了事,從而有損大漢威嚴呀。”宮崇道:“實不相瞞,此次地動,若推究緣由,陛下可知其果?”
劉協呆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抱怨宮崇不肯把地震后的的詳情告訴他,卻從未想起過如何解釋這場地震。
古代的大災大難,是上天的憤怒。
“朕么?”
宮崇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陛下和諸葛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