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蛇蛻

第41章 蛇蛻

“輕手!小混賬,你給老子輕手!”

趙太丞家醫舍,青帷之後,驀地傳出一句痛呼。

花刺澆倒赭黃色藥酒敷勻,啪啪拍打皮肉,眉開眼笑道:“三娘子本領通天,生死簿上除過名,閻王留不得,怎麼這點小傷也忍不了?”

謝皎趴伏於榻,口鼻墊着黑沉香囊,聊驅蠱蟲續命,腹兜既解,背上光潔如雪浦,早無半點傷痕血跡。鞭子霸道,皮肉俄頃復好,筋骨卻實打實傷得不輕。

她氣力綿綿,慢聲道:“我是你三奶奶,手勁不夠,換個人來推背。”

“命在我手裏,你兇巴巴的做什麼!”花刺憤然拂簾,“喂!那個徐……徐豬蹄子!”

徐覆羅自掏腰包買對醬豬蹄,一左一右肥肥大大,乖乖等他謝三姊推罷分食,香氣勾人,其時剩一隻半。他正大嚼,驚懼轉頭,心虧險摔余肉,抹凈油沫子,精神抖擻叫道:“好啦?”

花刺道:“你三奶奶叫你進去推背!”

徐覆羅兩口吞完那半隻豬蹄,咔嚓咬碎肉筋,滿嘴醬香忸怩道:“這……這不甚好吧?我去洗個手……”扒門窺望,烏皮靴兜頭飛來,“哎喲!”

謝皎怒道:“什麼三奶奶,我是你三祖宗!趕緊推完了事!”

花刺不通好歹,半句不肯輸,嘿笑道:“操我祖宗的。”綉履一轉,啪地甩上門,徒留徐覆羅在外四腳朝天。

申牌時分黃日西斜,蕭宜信取了五奩尚溫骨灰,徑被皇城司趕出京城。陸畸人押守在側,約莫十日能回,傅懼華傷王拘馬死,皇城司向未如此安分。孫通判複檢半途被截,陸司使着人化了,定好酒後失足橫死的口徑,令秀州縣卒返浙報喪,告知趙縣丞厚葬。

謝皎昏昏欲睡,思緒滿腹,心道:“木頂寶蓋葉蓬蓬,外頭花花裏頭空……大哥在瓊州可還安好么,千萬別遭瘴氣,待我為爹爹平反,便求三大王赦他回來,不做那勞什子香農……咱們去找二哥,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

“你做什麼!”她低吼道。

柳葉小刀舉至謝皎眼前,刀刃剖紅,背後熱辣辣地痛,她忽覺皮膚一縮,蠱蟲得黑沉香蠅頭微利,賣命替她肉白骨抹平傷口。

花刺趁其不備又割一刀,笑盈盈說道:“無疤無痕,蛇蛻蠱再生效用雖好,卻也好得過了頭,淤血未出便已閉平傷口,日久沉痾,火氣封體,你會自焚而亡。”

謝皎盯她,警惕道:“你——”

“我怎知道?哼,告訴你也無妨。”

花刺抱胸而坐,高翹二郎腿,綉履綴鈴叮噹響,得意洋洋道:“大爹爹是滇醫,葯人谷出身,普天之下沒甚蠱蟲毒草他不知味,便再稀奇,見也只當泥瓦土石,哪比得了葯人谷八奇十二珍!”

謝皎輕笑,若有所思道:“原來它叫蛇蛻蠱。”

“誰喂你服的?”

鐵笛黑衣在腦中一閃而過,謝皎思罷,翻白道:“與你何干。”

花刺一心想讓蔡嫵刮目相看,湊榻前來,巴巴道:“干係大了!那人不是好東西,護他何益?傅老賊連吃敗仗,我瞧他沒甚本事,也不知誰橫生枝節……你教我本事,我幫你放血去火,半文錢不要!”

謝皎翻身向里,左手支頤側躺,右手舉香囊晃了晃,背對她道:“我有黑沉香,腦袋擠了,幹麼要你放血。”

“你懂個鎚子!你懂個鏟鏟!”花刺怒道,“黑沉香養蠱,一等鶯歌綠,次等蘭花結,又次金絲結,再次糖結鐵結,黎峒香農半生積不滿一袋迦南沉,交趾奇貨盡數上貢,你有多少子敢與官家爭!”

謝皎恍若未聞,漫不經心道:“兔子不急,你快趕上兔子爹了。噯,小花蛇,老實問你,我衝動時蠱脈不能自抑,嗅香便能消熱,再嗅卻又抑制不住想殺人,這是什麼鬼道理?”

“你當嗅香是哄騙蠱蟲,焉知蠱蟲不會反欺於你?”

花刺起身舀水,嗤之以鼻翻找胰子皂角,道:“從來沒甚消熱,只有預熱。蠱蟲一直醒着,伺伏着,待你虛弱至極,凡一刻意志不堅,便會徹底淪為蟲巢,”她一頓,喜道,“怕了?”

謝皎軟洋洋噫一聲,似已睡醺,拉長音道:“怕,怕死了,怕得寢食難安,當真別無他法?”

花刺洗凈雙手,擦藥巾答道:“你教我本事,教了我說,不教死不開口。”

“牆頭草兩邊倒,教完本事,你只會說藥石罔效,蛇蛻蠱無法可解。”

花刺心中一動,轉頭見她背對於己,山巒起伏,身長如柳,美人瓶似的一把掐腰,反觀自己一根竹條,想來可恨,沒由來眼熱道:“你說著了,當真無法可解!”

“求之不得。”

謝皎大笑,反手后探,背心噬癢漸止,琵琶骨處葯血雜合。舊皮成屑,新皮滑膩,平整如雞卵子熟透,名副其實蛻下一層殼,回手藥酒腥黏,她煩惡道:“快給我擦掉!”

銅盆咣當摔響,花刺扔冰水布巾噗地粘她背上,目之一抖,心下大快道:“還凶!看你幾時完!”

謝皎支臂坐起身,衣衫半掩,對鏡擦拭糟污,道:“你這枕席一股臭味,熏得我眼疼。”

“那得問你的野男人,你若來早幾天,就與晏判官同榻啦!”花刺爭鏡,旋繞一匝自顧,咧嘴疑惑道,“男人喜歡你什麼,莫不是胸前二兩饅頭?我分明也有……也有兩個半兩!”

她難產而降,自幼失母,父又續弦,從小野到大,趙太丞勻她一口飯吃,一片瓦住,其餘不便教導,十四年快活似神仙,不知黑白好歹。

兩個半兩共一兩,到底不比二兩厚實。花刺眼饞躍躍欲試,伸指去戳,被謝皎毫不留情打腫手背,扁了扁嘴兒大哭,臉色說變就變。

徐覆羅叩門喊道:“三奶奶,小兒難哄,留心手勁力道!”

花刺說收就收,抹淚道:“徐豬蹄子,沒你的事!”

“是是,在下是個大豬蹄子,又香又粘牙的醬豬蹄,”徐覆羅隔門絮絮道,“后廚胡麻粥焦了,賈大夫提桶滅火,前堂來個病人,小鳳爪子出來瞧瞧吧!”

花刺大驚失色道:“走水了?!哪個混賬放他進的伙房!”

舊衣碎廢,謝皎着好肚兜內衫,棄了烏皮靴,蔥腿筆直,披粉團褙子趿屐而立,對徐覆羅代買的眼光十分嫌棄,老嬤嬤才扯這種料子給垂髫小兒做衣裳。

花刺急道:“錢沒付,本事也不肯教,你這就想走?”謝皎一停,開門朝她道:“第一個本事,救人。”花刺跺足,抓了柳葉刀便往後頭跑。

徐覆羅迎人,只覺衝天澀氣撲鼻而來,難以呼吸,掩口嫌她道:“你將從葯缸子裏爬出來?這都腌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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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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