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屏風是坐落在龍椅的身後,金漆裹覆精雕邊緣,琉璃擋風渲染蔓延色調,朦朧傾灑,看似狂野間卻精心勾勒青花暗紋。
昭娣朦朧的人影,在琉璃屏風間若影若見,正被寧弘所坐的碩大龍椅擋在了身後。
她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努力想着如何幫他應對眼下這局。
心慌意亂之際,寧弘竟已經淡然開了口。
隨着聲音的響起,她猛然抬起頭。
他柔情的眸子瞥了一眼身後,抹去掩蓋不住的輕笑在抬起眼眸正視堂下通政司參議時,換為威嚴。
淡粉薄唇輕啟,波瀾不驚間隱透字正腔圓,寧弘開口道,“本着通政司參議於長安城的關懷,是一番好心,朕驚嘆你的臨危不懼能夠急中生智以伯賢取而代之,雖因此對朕,有以下犯上的冒犯之舉,但看在為長安之安危,朕尚惜良才,便不予追究。”
堂下癱跪已久的幾個官員,直接大大的鬆了口氣,畢竟他們先前聽聞過眼前修羅皇帝稱號的由頭,只覺得自己一定九死一生,未曾想寧弘如今竟是,不予追究了。
可是堂下一片鬆口氣的聲音間,唯獨通政司參議,不為所動,似有着等待之勢。
寧弘冷笑,笑出一抹嗜血的味道,他已看透了通政司參議的慎密,在他等待的目光中,繼續道,“雖朕體恤臣子愛國之心,但你此舉實為太過冒險,於朕不義倒無礙,只是將不經朝堂國事風雲的愛侄推入風口浪尖,若是群臣他日效仿,難免不是禍患,故此,朕只能忍痛,還望通政司參議,”他眼裏寒霜,語氣變的極為緩慢,透脅意,輕吐出,“委屈一二。”
顯然是通政司參議料想到的結果,他此時倒是不再猶豫了,已經深吸一口氣猛然磕頭,起身事拱手不卑不亢,面容平常間透着誠服,“微臣甘願受罰,以身受杖刑五十,徒步回府,他們皆是聽信我讒言,不可受我牽連才是,國法臣懂,他們之責微臣一力承擔,並甘願暫退朝堂三月,以儆效尤!”
身後一片嘩然,跪着的臣子們紛紛輕喊,“你這又是何苦!”
“我們之責自己承擔!”
“通政司參議此舉,足以慰我等之心了!”
三言兩語,收服身後一眾朝臣。
這正是他此舉之意,若是寧弘全部應予,那這一場苦肉計,也就成功一半了。
只可惜他太過堅信寧弘素日的血性魯莽。
寧弘覆在龍椅上的手,默默緊了緊,妖媚英姿輕側頭,眼神迷離似慵懶,看似好像對於他的話,並不為所動一般。
迴轉着眸光,“無須多番推責,通政司參議雖有過,但無須以之杖刑,只稍退朝堂三月修養便是。”
一身皮肉苦他敢受,寧弘偏不讓,只要他退隱三月。
三月時間,足夠他再次轉換朝堂風雨。
只可惜,通政司參議身後的群臣們愚昧,以為寧弘大發慈悲,紛紛磕頭跪謝。
言語至此,他通政司參議若是再苦求受刑,反倒做作,更何況身後群臣已感恩戴德,堵了他後路。
有些泄氣地磕了一頭,“臣,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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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不大不小的勾心權謀,就這樣隱沒,群臣們紛紛地退下,微帶嘈雜的大殿內,頓時恢復了一片死寂的安靜。
直到紅漆雕刻覆紗的木門關上,擋住殿外佛金普照的餘輝耀眼,碎片極光的光線透着雕刻圖騰門內的縫隙,悄然灑入。
他的玉顏在日光穿透叆叇日漸明貌的傾拂下,向著身後屏風盈盈一笑,眉眼甚喜,柔聲呼喚,“娘子,怎的還不過來。”
屏風后的女子翩躚步伐,循着身源跑來,衣袂衫飛間,玉骨仙姿頃刻跌入他懷中。
輕呵一笑,落入堅實的胸膛,讓她心安於一片漆黑,臉頰緊緊貼着,只聽那悸動的心跳聲,忽快忽慢。
緊摟住昭娣的玉手,順勢抱在了腿上,低頭吐露芳華,“跑着快,也不怕摔着。”
臉頰傾靠胸膛間,蹭了蹭,“摔就摔了,我知道夫君會接住我的。”
玉顏低頭,唇瓣相覆,玉指滑過她的脖頸輕勾下巴,“娘子是愈發依賴為夫了。”
“你不喜歡么?”
“怎麼會?娘子方才在後面為我擔憂,真是讓為夫驚喜,曾幾何時,你這般緊張過?”握起昭娣的縴手,於唇間吻了一吻。
輕笑,綻如玉蓮煥彩,“我自是沒想到,你竟能屈能伸,還以為你血氣方剛的性子,定要血洗朝堂。”
“在娘子心中,為夫就是一介莽夫么?”他一臉的不服,帶着賭氣,只是玉顏眼眸更深,妖孽風情增添王者英姿,這世間再沒有辭藻來描述,寧弘心悅昭娣時的眼神,流光漣漪也不及他萬分仙姿。
“阿寧,你真的與以前不同了,是長安城的京雲詭秘使你謹慎小心,還是心有牽絆束縛了你?”
嗓音變的慵懶,透着蘇氣,一字一句酥化懷中人,“若我說是心繫娘子,娘子可會為了不連累為夫,選擇悄然離開?”
縴手撩撥他的脖頸,隱透不確信的語氣,“夫君猜呢?”
握住那遊走的縴手,“娘子可不許,哪怕竺天瑞讓你謀害為夫,為夫也是甘願的,所以娘子,你可別亂跑。”
他生恐昭娣會選擇悄然離去,直接說出了昭娣最擔憂的事情。
“阿寧,有些事我現在不說,以後,你會知道的。。。”
關於針對竺天瑞的計劃,昭娣還要萬分充足的準備謀划,畢竟面對詭計多端的扶紳翎和手握雄厚兵權的竺天瑞,稍不留意就會全盤皆輸。
儘管幾千精兵送至國公府歷練,可若是竺天瑞一旦發怒,舉兵城下,寧弘雖有能力與之抗衡一二,但她不想寧弘身陷危險。
“有些事情,為夫寧願不知,只要你在為夫身旁,也就夠了。”寧弘輕捧起她的頭,唇瓣親吻着,彷彿要把她揉進心裏一樣。
只是他心裏,又回蕩起昭娣那句話,對扶蘇說的那句,
讓他回婁越的話。
這一日寧弘上朝,昭娣竟出奇的不再跟隨,只是親手為他穿戴好龍袍,束好發冠,縴手撫着金色玉帶垂下。
那手又被寧弘輕握,“娣兒,當真不用為夫陪你嗎?”
“不必了,你好生上朝,我若一直干擾了你,倒是不好,眼下步軍副尉尚在牢中,明日竺天瑞會親自上朝,你現在,得去穩固好局勢才是。”
邊說話間,昭娣還在不斷給他整理衣服。
他有些愧疚,玉容一抹歉意,“沒能給你一個安定的天下,是為夫的不是。”
昭娣在他身後俯身,緊貼寧弘的玉顏,面向眼前銅鏡,閉眸輕笑,“我倒覺得能時刻相伴夫君,挺好的呢。”
玉手抬起摸着她嬌艷如花的笑顏,抬頭望向銅鏡里,他身後的女子,雲淡風輕透着嫻靜猶如花照水。
“一心白頭一人兩相忘。”寧弘喃喃,鏡中女子微愣,他側頭,在昭娣臉頰上吻上一口。
昭娣隨之媚笑,緩緩道,“一緣執手一生兩相知。”
他卻突然開口,“對不起娘子。”
“嗯?怎麼了?”昭娣驚異。
“為夫現在覺得,一生兩相知是不夠了。”
聽着情話,她索性雙手從背後環住寧弘,摸索着他的胸膛,“那夫君,想要如何?”
搭上胸前的手腕,喃喃,“偕老一生,共白髮。”
“阿寧,我會與你一起白頭,直到古稀之年,與你共葬黃土。”
眼裏突然含傷,泛起一層螢光,看着銅鏡里閉眸,笑得幸福的女子,“真的會,伴我長久...”
畢左此時直接走了進來,不慎打斷了寧弘的話,
他只急忙抱拳道,“君上該去上朝了。”
語畢才透過那銅鏡的反射,看見寧弘眼裏的淚珠含蓄,畢左呆愣間,他玉容天姿的傷神之色已經在眸子斂下的那一刻驀然冰冷。
寧弘不回頭,只是冰冷的眸子刺向銅鏡里折射出的畢左身影,見他屏住呼吸不敢已言語,
隨後游轉目光側頭瞄到肩頭上的嬌顏,寵溺泛濫無限的春光,柔情如水漣漪散漫,柔聲柔氣,更是酥化人心的嗓音響起,“娘子,為夫該去上朝了,乖乖等我。”
“好。”
她輕輕地湊近,想留下一吻,不想看不見的她正對的是寧弘的臉頰。
畢左剛想要提醒,嘴裏發出一個聲音,寧弘猛然側頭,那眼裏的刀刃已經將他千刀萬剮了一遍。
迅速回頭,準確無誤地對上,正接住那粉嫩的嬌唇,輕嘬一口,帶着念念不舍的輕咬。
送至殿門前,他依依不捨在昭娣額間留下一吻。
隨之踏出門檻外。
門被輕輕地帶上,門外,寧弘突然對着畢左吩咐着,“無須跟朕,你暗中保護她,記住,不許讓她發現。”
畢左未深究此話其,只是羨慕的一笑,“君上對娘娘真是愈發寵愛了。”
他卻抹去眼裏含傷,目視前方大步地離開。
門內,昭娣喚來了空芷,只說道,“給我換一身輕便的衣衫,再帶上醫藥盒。”
空芷看着緊閉的門,有些不解回頭看她,“主子這是要去出診?”
“我答應過扶蘇,阿寧病好了后就去治好他的傷,這樣從此以後,便與他兩不相欠。”眸覆紗間,是堅定的神情。
不再多語,空芷只好握劍抱拳,“那主子稍等一下,我先去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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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院落,離鳳鸞宮有些許的遠,可昭娣還是拒絕了空芷提出坐鑾駕的話,只想徒步走走。
被攙扶着,延綿一路走,儘管目不能視,還是有很多沿途經過的宮女太監對她恭敬行禮。
片刻,在門檻前停下,只聽空芷說著,“主子,到了。”
撩起衣擺小心地跨過,寂寥的院落有些落寞,老遠便聽見的絲竹之聲,此時是更加清晰明耳了。
扶蘇眼下正在背對着她們,安坐於樹下案幾前,他身軀凜凜,立如芝蘭玉樹,一襲白衫溫潤承接滿身陽光照佛,淡泊如矣。
院落門檻處,昭娣小心對着聲源輕喊,“扶蘇?”
絲竹之聲戛然而止,他回首,正見朝思暮想的佳人,一撫衣擺就着日光走來,“娣兒,你怎麼來了?”
“我說過,你臉上的傷,我會為你醫治。”
移至樹下案幾前,她已經摸索向扶蘇的清容,觸手一片冰涼,隨之取下那半片面具。
深邃的眼眸蘊着流光,一張溫潤如玉的容顏透着和煦溫風,斯文淡雅下的英俊恬靜,被一條刀痕,增添幾許落寞,君子如玉,明玉如水,觸眼憐惜。
“你會不會忘了,本王長什麼樣子?”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好聽,柔和中帶着悅耳,即使目不能視,也能想到他此刻陌上人如玉的風姿。
“這有何重要的。”她不顧扶蘇的傷神,輕撫臉頰上的傷疤,仔細觸摸紋路深淺,嘆了口氣,“所幸不深,還是來得及。”
摸索向一旁醫藥盒,那白凈玉瓶是她這幾日已經調配好的膏藥,一打開,是淡淡的桂花香,未多想,只是縴手玉指沾取,便朝着他容姿側顏抹去。
畢左在遠處見了,只一個昭娣的背影有些看不真切姿勢,更沒瞥見手中的藥瓶,不知是在療傷,遠遠的只覺得曖昧至極。
驚訝之餘又百般糾結。
“每日抹三次,待三日後,我再來給你換一瓶,不過一月,也就好了。”
“竟是這麼快,原以為會要很久。”
“哪有人希望被醫得久的。”
抬眸,“只要醫治本王的是你,本王就希望。”
沉寂,只聽得見風刮過樹梢的聲響。
她默默低下頭,將白凈玉瓶放在案幾,正要離開。
“娣兒,你目不能視,我...本王,本王送你回去吧。”
已經背對他的身姿,只輕側頭,“長安王爺無須客氣,空芷一直在門外等着,這葯,可得按時用。”
依稀聽得一聲嘆,“本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