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事無常尋親未果

第24章 事無常尋親未果

狹窄的巷子裏,英卓一隻胳膊夾起無瑕一路奔逃。但無瑕也是十幾歲的姑娘了,夾起來並不像是幼兒那麼輕鬆,英卓卻不放心將無瑕放下來,只怕小無瑕會受到傷害。

可繼續這麼跑下去,英卓的體力都耗得差不多了,根本就無力抗敵。他回頭瞧一眼後面的追兵,見對方還有一段距離,於是拐過彎兒,躲在牆后,將無瑕放下來。他蹲下身,替無瑕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沉聲說道:“丫丫,你乖,聽乾爹說。咱們現在被官兵追捕,乾爹要帶着你逃出去,如果你一直哭的話,乾爹沒辦法專心對付敵人,所以你要乖,好好地跟着乾爹,好嗎?”

無瑕啜泣着,咬緊牙關,對英卓點了點頭。

英卓替無瑕擦掉臉上的淚痕,拉住無瑕的手,然後朝前面跑去。這時候官兵已經近在咫尺了,兩隊官兵合成了一股,在後面對英卓和無瑕窮追不捨,眼見着就能夠着英卓的後背了。英卓只能轉身回來,與這幾名官兵廝殺,好不容易解決了跟前的,後面的又涌了上來。因為對方人數實在太多,很快就將英卓和無瑕團團圍住。狹窄的巷弄里,容不得英卓翻騰,他只能朝一個方向砍殺,企圖殺出一條血路來。

一名官兵舉起手裏的大刀,趁着英卓應付前面的五六個人時,趁勢朝英卓身上砍過去。英卓慌忙閃躲,卻還是被划傷了大腿,傷口頓時血流如注,他幾乎站立不穩,朝旁邊栽倒。他受傷的腿半跪下來,順着傷口淌下來的血很快就浸濕了褲腿,在地上積聚成一小攤血泊。

“乾爹!”無瑕恐懼地緊靠在英卓身邊,拽着英卓的胳膊,生怕她一放手就會跟英卓分開,那雙紅紅的大眼睛裏又開始氤氳着淚光。

英卓感覺到無瑕害怕得發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那些官兵們追了英卓一路,也嘗到了英卓的厲害之處,便不敢再輕易上前,只是在周圍相距幾尺的地方虎視眈眈地看着,等着一個恰當的機會再一擁而上,然後搶得頭功。他們卻不知,英卓也正在他們當中瞅着機會——不是為了他自己能夠逃跑,而是要殺出一條路來,讓無瑕平安逃脫。

“丫丫,你聽乾爹說。乾爹很想跟丫丫一起走,但是現在周圍都是壞人,乾爹要保護丫丫,如果丫丫留下來,乾爹會分心。所以,待會兒乾爹讓丫丫跑的時候,丫丫就放開乾爹的手拚命往前面跑,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讓他們找不到你,好不好?”英卓小心地哄着無瑕,無瑕的眼淚卻不受控制地跟着流下來,大聲嚷着“不要!”

“我不走……我要跟乾爹在一起……無瑕不走……”無瑕哭得滿臉都是眼淚,英卓也好不心疼,但是被逼到這個地步,他只能先考慮無瑕的安危。

“丫頭,現在不能任性,你要鼓起勇氣,知不知道?你已經是大姑娘了,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聽見沒!”英卓的口氣變得生硬起來,用命令式的口氣對無瑕說道。

無瑕被嚇呆了,含着眼淚怔怔地看着英卓。因為身上多處受傷,英卓強忍着劇痛,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蒼白得有點可怕,但他眼神明亮,面色堅毅中透出一絲固執,好像垂死之人準備做最後掙扎。無瑕只好點點頭,但一雙手還是緊緊抓着英卓的袖子不肯鬆開。

英卓從懷裏摸出了一把銅錢緊緊攥在手心。他看着前面那群想近他身卻又不敢上前的官兵,眼中迸發出雄獅獵食一般的光芒,將對面的官兵嚇得不禁後退兩步。趁着這個當口,英卓一招“童子撒錢”將手心的銅錢一併擲出,同時大喊一聲:“跑!”順勢就將無瑕推了出去。無瑕回頭看了英卓一眼,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英卓便又大叫道:“快走!”

旋即他回過身,把刀往前面一橫,順手施展出“金刀刻模”,凜冽劍氣劃過,將想要上前的官兵全都打退回去。

無瑕看到乾爹為了救她一個人奮力廝殺,雖然不捨得離開,但又不能辜負了乾爹的一片苦心,只好咬咬牙拚命往前跑。官兵很快就要追上去,英卓只能邊打邊退,但他負了傷,又苦苦支撐了這麼久,實在有心無力,僅憑一股信念支撐着。那些官兵看見英卓有點力不從心,互相看了看,好像是彼此打氣對眼神,然後蜂擁而上,制服英卓。

“丫頭……快跑……”英卓拼着最後的力氣大喊,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因為用力過猛而崩裂,汩汩地淌出鮮血。他還想站起來,腿上的傷口卻好像抽走了他身上的力氣,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官兵們朝無瑕追去。

無瑕一點也不敢慢下腳步,從前和小夥伴嬉戲的時候那麼短的街道,這一次卻感覺離盡頭那麼遙遠,好像永遠也跑不到終點。無瑕恍然間覺得這是她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路,也是最迷茫的一段路,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她只記得乾爹說,她要逃出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她要逃!

無瑕一點也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就看見後面窮凶極惡的追兵,她怕自己的決心會動搖,會再也邁不開步。即便如此,後面的追兵還是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已經能夠聽見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就在身後了!無瑕一個拐彎,進了旁邊的巷子,官兵也跟着追過來,誰知他們轉過巷道這邊來一看,無瑕卻已沒了蹤跡。兩邊都是住戶人家的後院,有些門虛掩着,也不知道無瑕到底是進了哪裏躲起來。

“分頭搜查,把那丫頭給我找出來!”領頭的一聲令下,官兵們都四處巡查。而此刻,無瑕正躲在一戶人家虛掩的大門後面。她背貼着牆根兒一動也不敢動,汗水混合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卻也不敢喘一口大氣來緩一緩,好像連呼吸都可能會暴露她,那樣的話乾爹的犧牲就白費了。

慢慢地,外面搜查的聲音逼近了。官兵走到了這個院子的後門外面,嚷嚷着要進來搜查。無瑕聽見動靜,緊張地貼着牆往裏面挪動。她不知道這是哪戶人家,但是現在她唯一想的就是擺脫官兵,也不管這裏到底是不是安全,好像也忘了上一次被綁架的慘痛經歷。沒有什麼比今天眼睜睜看着這一場血腥的殺戮更讓她刻骨銘心的了,尤其是現在她無依無靠,甚至連使君哥哥都不在她身邊。想到使君,想到乾爹,還有自己的爹爹,無瑕心裏又是一陣酸澀……

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以後應該怎麼辦?

“給我搜!”官兵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無瑕心頭一緊,雙手死死地抓住衣擺,不敢稍有動彈。過一會兒,她就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了。無瑕嚇得往後面挪動,卻抵住了牆角,四周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可以遮掩的東西,無瑕只得在心裏暗暗叫苦。

難道這次真是跑不掉了嗎?

正當無瑕頗感絕望的時候,外面突然想起了嘈雜的打鬥聲。

由郭解領頭的幾十個少年幫幫眾從兩邊的房檐上縱身跳下,與官兵們廝殺在一起,趁着官兵不備,從他們手中搶下英卓。但周圍官兵太多,郭解他們帶着負傷累累的英卓,一時難以殺出重圍。英卓深知這一點,便對郭解說道:“少幫主,你不要管我。他們抓我回去,還不至於立即要我的性命,但是如果你落在他們手裏,朝廷是一定不會善待你們少年幫的!你別管我了,趕緊走!”

“不行,大哥!我們結拜的時候就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你有難,我這個做弟弟的怎麼能坐視不理?”郭解堅持扶着英卓,要帶英卓一起離開。

幫眾們自覺守護在他倆周圍,邊殺邊退,希望能夠殺退官兵,衝出一條血路。沒想到這些官兵卻絲毫沒有退後的意思,恐怕是接到死命令,一定要捉拿伍記私鑄錢的幕後黑手,而英卓作為盜鑄幣的總監管,定然是除了伍育之以外的另一個重點抓捕對象。

英卓心裏明白,自己這一劫是逃不掉的了,於是推開郭解的手,正色道:“賢弟,你聽我說,我已身負重傷,如果帶着我,我們可能到最後誰也走不出去,還白白犧牲這麼多兄弟。為了我一個人不值得!而且,我需要你好好地活着,你必須找到使君和無瑕,好好照顧他們二人,現在他們只有你能夠依靠了!你要是能跑出去,就去城郊破屋和伍爺會合。記住!快走!”

英卓將郭解猛地推開,自己轉身殺進了人堆中。他赤手空拳,難以抵擋官兵們的猛烈進攻,若不是上頭有令要留下他的活口,恐怕他早已倒在血泊中。

郭解見英卓如此堅決,又考慮了英卓的懇求,無奈之下,只好帶着其他兄弟拼殺離去。他帶領的幾十幫眾,在一頓廝殺之後也只剩下二十人左右。不過這二十來人仍是毫不動搖地守護在郭解周圍,保護着郭解突出重圍。

二十多人好不容易從小巷中出來,一路殺向城門口,遍地染血,好不壯烈!直至出了城門,郭解身邊只剩下了十來人。一行人按照英卓所說,趕到了城郊破屋等候。郭解也沒放鬆戒備,他讓手下都隱匿在破屋中的雜草堆里。

天色漸漸地晚了,破屋中卻不見有人來。

郭解不禁暗暗感到擔憂。伍爺沒有來赴約,是不是說明他已經被官府抓住了?還是說,伍爺那一行人一路逃亡,還沒有脫身,所以沒辦法來會合?那麼,自己還要不要再等下去呢?

郭解感到左右為難,不過他最擔心的並不是伍育之等人,而是失蹤的無瑕。英卓交代他要好好照顧無瑕和使君,但使君現在在深山中,無瑕也同樣不知所蹤,郭解實在是揪心。然而使君畢竟還安全一些,最讓人放心不下的是無瑕。從小到大,她都是被無鹽淡和英卓等人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小姐,哪裏吃過這樣的苦?現今她一個人漂泊在外,還不知道有多害怕呢!無瑕涉世未深,讓她一人流落在外,怎麼可能讓人放心!

“幫主,我們還要繼續等下去嗎?我怕再過一會兒,官府的人恐怕會出城來搜查了,咱們是不是……”有底下的兄弟道出了擔憂。

郭解看了看四周的兄弟們,這十來個人都是久跟在他身邊的死忠之人,知道他們是不怕死的,但是如果為了他個人的私利而讓兄弟們去送命,郭解心裏也過意不去。

“你說得有理。讓前面盯梢的人放機靈一點,咱們再等一炷香的時間,如果還是沒人來,我們就撤,先回總舵,然後再考慮下一步行動。”郭解皺着眉頭,雙眼遠望着道路的盡頭,期盼着能夠看到熟悉的身影,隨便是哪一個,都能讓他感覺到稍微放心一點兒。但是直到一炷香的工夫過去了,也沒有一個人出現。郭解咬了咬牙,遵守諾言帶領兄弟們撤退。

“幫主,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們就跟你殺回城裏去,把無瑕小姐找出來!”手下們知道郭解的心思,他們都願意誓死追隨郭解。

郭解搖了搖頭說:“這次朝廷是有備而來,我們如果要跟朝廷硬碰硬,是絕對占不了丁點兒便宜。這個時候回去,就是讓你們白白送死,我絕不能這麼自私。無瑕還是個孩子,就算他們抓到了無瑕,應該也不會把她怎麼樣。咱們還是先撤回總舵,再派人打探消息好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把無瑕找回來,還有我大哥……”

郭解心裏擔憂得最多的,還是英卓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正是英卓的身份。郭解很清楚,現在朝廷要抓活口,是珍惜人才,畢竟英卓的手藝大家有目共睹,雖然英卓是不愛出風頭的人,可他的名聲早就傳遠了,但如果讓朝廷查出這幫助伍育之盜鑄錢幣之人,正是當年吳國叛軍的銅鐵官,英卓是決計不會有活路的了。

“大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郭解暗暗發誓,不過當下他還是決定先帶人離開,再從長計議。順便,他派了人前往山中尋找使君。他本是應該親自去,但是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必須留在少年幫和大家商議計策,一時半會兒走不開,只能把這件事交給手下去做。

使君已經在山裏呆了幾天,也不知道情況如何。

幽寂的山林里,使君還在拿着地圖轉悠。圖上的大部分標記他都已經去過了,並沒有發現與大哥英俊有關的線索。現在只剩下最後兩條路讓他去找了,使君心裏隱隱有些忐忑。萬一這些地方都找不到英俊所在的線索,那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向南走二十里……”

山林里的樹被傍晚的風吹動着,發出沙沙的響聲。若是平時,使君還覺得有點兒愜意。秋風過,千山萬樹層層疊疊變了顏色,那是怎樣一番美景!但如今使君心裏揣着事,哪裏還有心情欣賞風景?

“有屋子!”使君抬起頭朝遠處看時,忽然眼前一亮,興奮地叫起來。他看見遠處的林子裏,隱約有木屋的輪廓,稀稀疏疏的幾間屋子,坐落着五六戶人家。傍晚的炊煙裊裊升起,慢悠悠地在山林間飄散,好像天邊的一抹晚霞,疏忽被風吹散了。

使君一路小跑過去,等他到這小村落跟前的時候,額頭上已經起了一層汗。使君隨便用袖子擦了擦,就走向有炊煙的人家。那戶人家家門口正坐着個燒火的婦人,使君上前打聽十多年前撿到嬰兒的人家,可那婦人也不過二十多點兒的年紀,對使君所說感到很茫然。

正當使君垂頭喪氣地準備離開時,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是這戶人家的老太爺,也就是婦人的公公。他是山裏的老居民了,對這方圓幾十里住的人家,多少了解一些。

老人看了看使君,一副稚氣未脫的孩子模樣,心想這也不會是什麼使壞的人,便說道:“你是說那戶姓弓的人家吧?那老兩口五十多了還膝下無子,一直是兩人相依為命。十多年前,他們在林中撿柴火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小嬰兒掛在樹上,哇哇地哭個不停。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這對夫妻心腸好,就把孩子收留了,也對孩子特別好,視如己出。只可惜……唉,好日子沒多久,那夫婦家裏就遭到了野狼襲擊,老兩口雙雙喪命,整個房間裏血漬斑斑,你是沒見到那慘狀……”老人都有些不忍心說下去了,而使君卻是震驚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什麼?他們……死了?”

“唉,這都是命啊。在山裏住了幾十年,靠山吃山,打了一輩子獵,最後卻死在了從前的獵物手裏,真是造孽啊!”老人家深深地嘆了口氣,看得出來他對當年的事情還十分感慨。

“那孩子呢?孩子也被狼吃掉了嗎?”使君着急起來,雖然同情那對山民夫婦的遭遇,但他更加關心的是大哥的下落。

“那孩子下落不明,可炕頭散落的襁褓上也是血跡斑斑,興許是被狼給叼走了吧……”老人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惋惜的神情。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你說的,一定不是我要找的人家。這些年來,我郭叔每個月都進山來,給他們家裏送東西,他們絕不可能在多年前就……”

使君話還沒說完,老人家就一臉奇怪地盯着他說:“這怎麼可能?老朽在山裏住了幾十年了,有什麼生面孔進來我都是知道的。這十多年來,很少有人到山中來,更別提每個月都有人進來給人家送東西。不過說起來,當年也的確是有個年輕人,比你稍大一點的年紀,也是來打聽那戶人家,當時那對夫妻還在,他們還攀談了幾句,那年輕人對孩子很關心。我們也猜測,說不準就是那孩子的家人,也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麼變故,才讓孩子流落到山裏。不過那年輕人也沒說要把孩子帶走,只說過幾日再回來探望。不過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那家裏就已經遭了災了……對了,那年輕人好像說他姓……姓郭還是什麼的……唉,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老人還在感嘆,使君卻如同遭了晴天霹靂一樣,腦子裏轟的一聲,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微微張着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滿腦子就那麼一個念頭——他的哥哥,十多年前就死在了襁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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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錢潮悠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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