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有教無國

“會一點兒。”阿卜杜拉笑道，“正在學。以後與你們漢人打交道的機會將多起來，不會幾句怎麼行？”

“阿卜兄真是好學。我來介紹，這位是使團正使李義表……”王玄策向阿卜杜拉介紹使團的幾個核心人物。

“幸會，幸會。貴國使團途經我這小地方，鄙人倍感榮幸。想必你們都極疲勞了吧？不如多住幾日，休養好了再上路。”阿卜杜拉高興地邀請。

李義表謹慎還禮，“不敢打擾都督。”

阿卜杜拉為總督，唐人不明“總督”是個怎樣官職，便以都督相稱。

“不打擾！我跟王玄策是一起冒險經歷過生死的，你們在我這兒隨意，就跟自己家一樣。”阿卜杜拉對李義表笑道，然後勾過王玄策，在他耳邊小聲說，“我說小兄弟，上次你是正使，這次變副使，在大唐混得不怎麼樣啊！如今我已是封疆大吏，你還降級了，要努力！”

王玄策嘿嘿笑。

阿卜杜拉回到寶座上，“來人，準備宴席，為大唐使團接見洗塵。”

“大人！總督大人！”這時，殿外有人喧嘩，“請見我們一面吧！我們是真主的忠實僕人！”

“又來煩我。讓他們進來。”阿卜杜拉許道。

三名西域人入了大殿，看相貌好似突厥人，但他們卻把自己打扮成大食模樣，穿着寬袍，裹着頭巾，還留起大鬍子。

“向您問安，哈里發的使者。至真至大的真主萬歲！”突厥人匍匐在阿卜杜拉腳下。

阿卜杜拉漫不經心，“說吧，什麼事？”

突厥人珍惜說話機會，趕緊說：“我們遵照真主的指示，向異教徒傳播真理，可那些異教徒非但不理解，還跟我們敵對，朝我們扔石頭，把我們趕走。他們怎麼能如此對待我們？請為我們做主！整個西域只有您能為真主的信徒伸張正義！”

“誰朝你們扔石頭了？”阿卜杜拉問。

突厥人氣憤道，“是交河城的人！”

王玄策聽了通事翻譯的這些突厥人的話，馬上向阿卜杜拉說道：“交河城在安西都護府治下，我們漢人向來寬厚待人，怎會朝他們扔石頭？突厥素來跟大唐敵對，到都督面前告狀，恐有挑撥離間之嫌。”

李義表也回應，“大唐對待諸教的態度從來是仁慈大度的，只要不觸犯大唐律法，不騷擾百姓，便不會阻攔傳教。若真有扔石其事，也定事出有因，還請都督明察真相。”

阿卜杜拉聽取兩邊的話，對三個突厥笑道：“這邊是大唐的使節。”

突厥人盯向他們，嚇得面色蒼白，沒想到唐使在此，趕忙說道：“我們別無他意，只是想傳教不受干擾。自信奉真主，什麼大唐、突厥，兩國恩怨就不關我們的事了，漢人、突厥人都是異教徒。”

“說得好。”阿卜杜拉稱讚，“既然如此，你們當向突厥人傳受真理，突厥的情況你們更熟悉。去漢人的地方不是自討沒趣嗎？若能說服突厥可汗皈依真主，我向哈里發請示，任命你們為突厥的大教長。”

三個突厥人驚喜，“謝大總督！謝大總督！祝您福壽安康！”

阿卜杜拉擺手打發他們下去。

王玄策說道：“都督好手段，以傳教控制西域諸國。皈依大食教的國家以大食為宗主，自然聽命於你這個大食國代表；沒皈依的，或與你作對的，則煽動信徒禍亂其國。突厥人在西域強勢多年，都督初入西域，想必與突厥已有摩擦衝突，然突厥可汗哪是都督對手啊！都督巧用宗教分化突厥人，突厥再威脅不到都督和大食國了。”

阿卜杜拉笑了，“我有這麼大本事？賢弟是不是想得太誇張了？”

“一點兒不誇張。”王玄策嚴肅道，“剛才的突厥人已經說了，自信了真主，漢人、突厥人都是異教徒。而我一路走來，聽說的、親眼見的，大食教徒迫害異教者的事迹多得數不過來。信了大食教，再無國家，只有真主，全心全意為真主服務。可謂——有教無國。”

“有教無國？”阿卜杜拉麵帶笑容回味，“有教無國？總結得好，確實有教無國。真主的真理，先知的教誨，確實是最重要的，要擺在最上方，擺在最前面。沒錯，信仰真主的西域人越多，我在西域的影響力越大，沒見着你們安西都護府都在讓我三分了嗎？大唐軍隊可以穿行西域任何一個國家，就是不敢到我這兒來。將來你們大唐也會有真主的信徒，到時賢弟該如何對應？”

王玄策想了一想，“我不知道這是多少年後的事了，目前大唐沒有貴教信徒，大唐百姓對貴教宣揚的生活方式和教義很抵觸，不會接受貴教的。但如果真有那天，我想也會寬容對待，大唐容得下佛祖，自然也有真主一席之地。可有一點絕不會容忍，誰要是把神和教團擺在祖宗和國家之上，那就請他滾出中華大地。”

“好！好啊！”阿卜杜拉大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見到那種情景，我教信徒是否真有禍亂大唐的一天？不說這個了，說起來不愉快。諸位唐使，放下所有心事，享受我為你們準備的宴會吧！”

“謝都督！”使團全體向阿卜杜拉表示敬意。

宴會到天黑才正式開始，樂師奏起大食音樂，女奴翩翩起舞，男奴端上菜肴，品種豐富，就是沒有豬肉和酒。

沒有酒啊！讓大唐使團感覺宴會氣氛淡了許多，只剩談天說地了。

“阿卜兄，你住在這裏就沒感覺不舒服嗎？這裏從前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王玄策開玩笑道，“你還把那東西留着？”王玄策指阿卜杜拉寶座背後的旗幟，那是面金絲織成的大鵬旗。“不過好像不對，我記得是紅色的，怎麼變綠了？”

“王副使，那旗幟有什麼來歷？”使團成員好奇。

王玄策回答他們，“那旗幟代表獅駝國的國王。告訴你們，國王是只鳥怪，能變成金翅大鵬鳥哦！”

“真的假的？”成員們不相信，“早聽說獅駝國是鬼國……”

“哪有鬼啊妖啊？賢弟別嚇他們。”阿卜杜拉笑道，“我住到這裏就沒碰上過怪事。我把宮裏宮外按大食風格重新裝修了遍，換掉了許多異教東西，這面鳥旗我覺得挺威武，就想保留下來。只是紅色不適合我教，我教尚綠，便抽出金絲，照原來的樣式織了面綠底的。你們要記住這面旗，我會讓它流傳千古，以後看到它，你們就會想起偉大的真主，還有我阿卜杜拉！”

“吹牛吧，阿卜兄！”王玄策笑他。

使團成員也跟着笑，沒把阿卜杜拉的話當真。

阿卜杜拉確有吹牛成分，他又怎會知曉千年後的事呢？

千年之後，那些繼續信奉大食教的國家，諸如敘利亞、伊拉克、也門、阿聯酋、埃及等國，依然使用金色猛禽為國徽，而“阿卜杜拉”也成為這些國家男性的常用名字之一。

流傳千古？此言不虛。

當晨曦照耀大地的時候，使團離開撒馬爾罕城，繼續天竺之行。大食教的教化在他們旅途中仍然隨處可見，並隨着接近天竺而漸漸淡去。王玄策心中的憂慮卻未減淡，大食教確實是厲害的宗教，它的厲害之處在於教規滲透進信徒生活的一點一滴，從生到死都離不開教規控制，真主牢牢掌握着每個信徒。這個教遲早會傳入大唐，另外也會傳入天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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