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個好人
湛藍的天空之上，一隻乳黃色的紙鶴扇動着翅膀。
紙鶴的腦袋兩側，各點了一點紅砂，充作眼睛。
紅砂的眼睛，看向地面，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高高的樹梢上，一身青衣的陸逢山望向天空，臉上有淡淡的憂色。
他的眼角微微下垂，棕褐色的眸子裏倒映出紙鶴飛行的痕迹。
忽然，紙鶴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兒，然後往下斜飛過去。
笑容隨之在陸逢山的臉上綻放，如日出雲散，明朗極了。
似有一陣清風而過，樹梢枝頭輕輕搖晃，而站在枝頭上的人卻不見了。
“呼！”
“呼！”
山野間頓時起了陣無名的大風。
突然，陸逢山停下腳步，大風也同時止息。
一道紅色的身影“嘭”地撞在他的身上。
“小月兒，別怕。”
陸逢山抱起一身紅衣裳的小女孩。
小女孩先是一喜，然後眼淚汪汪。
“逢山叔叔，我被人欺負了！”
......
果樹成蔭。
樹下是蘇蟬。
他躺在柔軟的青草上。
身在陰影下，陽光觸手可及。
山坡下，是一片西瓜田，巴掌大的綠葉下，藏着大小不一的西瓜，光是拳頭大小的有七八十個，還有幾個個頭大的，已經快要熟了。
西瓜田日常是蛇妖菜花在打理，憨乎乎的蛇妖，種瓜的天賦雖然一般，卻比修行的天賦要好上許多。
眼下，菜花並不在這裏，她只會在清晨和傍晚來這裏，此時距離傍晚還有一段時間，她應當在豐翠山的洞府里修行。
蘇蟬不需要一個時時刻刻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僕從，尤其是菜花的實力那麼弱，一個鍊氣初境的修士都能打贏她。
儘管現在的菜花很弱，修行也很慢，但蘇蟬並沒有看輕她。修行到了後頭，心性比資質更為重要。若是菜花能始終保留她的赤心，那麼，仙途可期。
蘇蟬枕着胳膊，合著眼，他有些累。
孱弱的身體，僅蘇醒半成的靈魂之力，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這本來倒不是什麼難事，肉體太弱小，鍛煉就是了。
可是，鍛煉肉身的功法，他忘了。
不僅是鍛煉肉體，就連他最為擅長的劍術，也忘卻了。
輪迴的力量，超出了蘇蟬的想像，天仙的境界無法留住過去的記憶。
他的記憶已經出現了大片的殘缺，很多在他的生命很重要的人，都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
蘇醒靈魂之力是他唯一能嘗試擺脫這種境況的方法。
如果，連這也無法阻止記憶的流逝，那麼，他或許只能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徹底成為雲蟬兒，成為蘇知了。
“嗯？”
蘇蟬眉頭一挑。
有人闖進了山谷之中。
不是偶然，是針對他來的。
蘇蟬立刻起身，一青一紅兩道身影已然在眼前。
紅衣的是那個搶他李子的小女孩。
她抬起下巴，挑釁地看着蘇蟬，一副“我找人來報仇了，你完啦”的模樣。
青衣的是個相貌溫和的中年男子。
他長得像個弱氣的書生，但卻是個武者，一個人間的武道強者。
雖然他刻意收斂了自己的氣勢，但骨子裏散發出的那股武道宗師的氣質卻無法掩藏。
他的眼神只有兩種東西，一種是他所信奉的武道，另一種是像山一樣厚重的東西。
蘇蟬生出警惕。
這人不是那種武瘋子，但同樣可怕。
他注意到青衣男子的那雙手，肉乎乎的，看不見指骨。
就是這樣一雙手，一拳下去，卻可能打碎半座山。
這是一位拳道宗師！
蘇蟬思量着，這樣的人，在這方人間，算是哪一層呢？
陸逢山也在打量着蘇蟬。
兩個孩子芝麻大點的恩怨，還犯不上讓他特地跑一趟。
是蘇蟬的殺人手法，讓他想到了一幫早該打入十八層地獄的人。
當年殲滅邪教，轟轟烈烈，可太過熱鬧了，就難免有一兩條漏網之魚。
幻境殺人，正是當年邪教中人的拿手好戲。
奪舍！
他下意識就想到了這種邪法。
一個豆大點的孩子，卻能殺人不眨眼。
除非是天賦異稟，那就有奪舍這一可能了。
眉心武道法眼悄然張開，但並沒有意料之中的異樣。
小光頭的靈魂異常強大，卻純凈無比。
而奪舍者，多少會殘留一些痕迹。
難道......真的是天賦的緣故？
陸逢山在猶疑。
一時間，氛圍靜默着。
小女孩扯了扯陸逢山的衣角。
陸逢山回過神，說道：“我叫陸逢山，逢山開......陸地的陸。”
他排除了奪舍的可能，看向蘇蟬的眼神也柔和起來。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誰讓你說這個啦！
蘇蟬也愣了一下。
“哦。”
他說道。
“......”
陸逢山沉默了。
“你叫什麼？”
他又問道。
“不想說。”
蘇蟬很敷衍道。
陸逢山的右眼中一道幽邃的光芒閃過。
“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殺死那幾個山賊嗎？”
精神震懾之法無聲息施展開來。
這樣一個小孩子，若是心中有了邪念，將來必成大惡。
他的武道，他的信念，都無法讓他坐視不管。
一股不太強烈的精神力衝進蘇蟬的識海中。
那種程度，就像一片落葉掉在身上。
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也是一個好人，蘇蟬判定。
“因為那些人是壞人。”
為了少些麻煩，他無奈地回道。
“你怎麼看出他們是壞人的？”
陸逢山施展精神震懾法繼續問道。
“他們的靈魂很臟。”
“你能看到他們的靈魂？”
蘇蟬點點頭。
陸逢山暗暗吃驚。
他的武道法眼雖能做到這一點，但那可是他費時近二十多年才修成的，且要算上他的幾番奇遇。
能看透活人魂魄，與看得到死者靈魂，意義大有不同，前者通常涵蓋了後者，潛能要大許多。
陸逢山還想再問，一旁的小女孩已經聽得不耐煩了。
“逢山叔叔，你不是來幫我報仇的嗎？”
陸逢山正色道：“小月兒，他殺死了那些山賊，便是幫了你，你理當謝謝人家才是。”
小女孩不服氣道：“我才不用他幫，那些山賊笨得要死，才抓不到我呢。”
蘇蟬附和道：“對啊，不用謝我，給錢就好了，金的銀的都可以。”
陸逢山神色古怪無比。
如今的孩子真是難懂，他小時候可不曾這樣。
小女孩衝著蘇蟬吐了吐舌頭。
“才不給你，我爹說了，和尚光念經不幹活，吃得多嘴又碎，最討厭了。”
好有道理......蘇蟬忽地想到了他師父凈遠。
不不不不！
師父話是多了點，但是吃的不多。
可不能讓他們污衊我師父！
身為徒弟的蘇蟬義憤填膺，指着山坡下的西瓜田，道：“胡說，你看這裏的西瓜，都是我種的！”
小女孩聽了，嗖地跑下去，跑到西瓜田裏，摘下一個大西瓜，喊道：“逢山叔叔，咱們快跑！”
陸逢山無奈地笑了笑，在懷裏摸了摸，摸出一個銀錠，塞到蘇蟬手裏。
“若是你沒有花掉這個銀錠，下回再見，我給你一百兩銀子。”
說罷，他縱身跳入西瓜田裏，抱起小女孩，又一躍，落到另一座山背後，不見了蹤影。
蘇蟬扯了扯嘴角。
這銀錠里蘊藏了陸逢山正氣凌然的武道意志。
將這銀錠帶在身邊，心裏的邪念歪念自然而然就會少了。
這個好人是有多擔心他走了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