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來龍去脈（三）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一種外形頗像青蛙幼體的雲霧態怪物？”
待眾人的震驚之色稍減，老者才繼續開口問道。
大家還在消化着剛剛的驚人消息，對於老者這看似毫無關係的提問一時間都有些轉不過彎來。
“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這次反而是宋真最先有所反應，她掏出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點了幾下找到一張圖片，然後展示給老者看。
只見上面顯示的是一張十分模糊的夜間照片：茫茫白霧中，數十名異能者正在圍攻一頭巨大的蝌蚪狀怪物！
“沒錯，就是它。”老者點點頭，“這是噬星樹製造出來的一種怪物，我們稱之為夢魔。
但除了我以外，其它的妖獸根本不知道，它們正是由這夢魔轉化而來的。”
似乎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老者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普通的魔獸由純粹的生命力構成，製造簡單，要多少有多少，但缺點是智商低下，只知道殺戮，除非能進化到最高級別，否則數量再多也只是炮灰、消耗品。
所以，為了順利收割不斷成長的人類，噬星樹便以人類的靈魂為核心，創造出擁有碾壓級實力的個體，也就是妖獸一族。”
“那些被夢魔吃掉的人類，其實是被收走了……靈魂？”葉鴻鈞神色複雜地問道。
他與那種怪物戰鬥過兩次，也見過怪物消滅后，“掉”出來的人類骸骨。
被怪物活生生吃掉本來已經夠悲慘了，然而沒想到死後靈魂還要被利用，被製造成怪物反過來與同類廝殺……
該死的噬星樹！
葉鴻鈞握緊了拳頭，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老者點頭，“夢魔會在人熟睡時，針對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慾望，構造出令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夢境，而深陷夢境中無法自拔的人就會被它控制，像行屍走肉般自動走向夢魔，然後被吞噬掉。
當他們的身體完全被消化時，也就意味着他們的靈魂已經被提取了出來，接着，這些靈魂會在無盡的夢境中漸漸迷失自我，並最終忘了自己是誰……”
這番話就等同於說起了自己的過往，老者滄桑的語氣中似乎帶着淡淡的哀傷。
“一個能獨，立思考，擁有自我意識的人類靈魂，作為核心，它能夠承載的生命力能量遠遠超過一般的魔獸，所以每一頭轉化成功的妖獸，一誕生就會擁有超乎想像的戰鬥力。”
四眼瞪大了眼睛，“等等，你的意思是，這轉化過程難道還有失敗的嗎？”
“當然，靈魂與生命力融合的過程就好比往氣球里灌水，而每一個人的靈魂強度是不一樣的，以至於有的“氣球”裝的多，有的裝的少，所以妖獸之間也會有強弱之分。”
老者抬起雙手比了一個開花的動作：“……而那些強度較低的靈魂，在“灌水”的過程中承受不住，自然就會“嘭”的炸開，切底的魂飛魄散。”
“太過分了……”宋真皺眉說道。
這噬星樹的所作所為可謂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簡直與惡魔無異！
“那，我們要怎樣才能消滅它？”
相比於宋真為那些消逝的靈魂而感到悲憤，宋仲謙卻顯得冷靜很多，又或者說，他已經有些麻木了。
“這句話，在一千年前，你的祖先也同樣問過。”老者撫了撫花白的鬍鬚，微微一笑。
眾人一愣，這才想起老者一開始就說過的，來這裏的目的。
然而沒想到，老者所說的故人，竟然是千年之前的宋家的祖先！
“當年我在躲起來養傷的時候，為了把窺探到的消息傳達給人類，於是便用法術凝聚出一具化身，遊走在世間。”
眾人又再一次的感到驚訝，法術、身外化身，這不是仙俠小說裏面的東西嗎？
難道在古時候那個年代真的有仙人？
葉鴻鈞則目光一凝：僅僅只是化身就能夠被妖獸探測器檢測到，那麼它的本體豈不是更加強大？
“……在開始的時候，我不斷地找到那些人類中的大勢力，把噬星樹的消息全部告訴他們。
但是這些信息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無異於天荒夜談，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甚至還有人打算把我抓起來或者殺掉的。
而那一小部分相信的人，漸漸演變成了一些對抗噬星樹的組織，你們守護者就是其中之一。”
聽老者說起遠古時期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眾人都有一種對歷史重新認識的感覺，不禁聽得十分入神。
“只是，隨着一次又一次的輪迴過去，我漸漸發現，即使人類已經知道了整個災難的始末，但他們卻根本無力去改變些什麼。
因為僅僅是對抗妖獸的侵襲就已經十分艱難了，更別說找出消滅噬星樹的辦法。
那個時候我終於明白：噬星樹寄生得太早了，落後了數百萬年的人類根本不可能戰勝它。”
“滅亡，是這個星球的最終宿命！”
老者說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感受着院裏院外逐漸凝重的氣氛。
院子外圍的異能者隊伍一直在監聽着裏面的情況，老者說的話自然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他們耳中。
聽到老者所描述的令人絕望的未來，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變得沉重起來。
過了一會，老者才繼續說道：“於是在那之後，我就基本沒有再跟那些勢力接觸了……直到上次輪迴，我遇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年輕人。”
“他就是宋昊天，當代守護者家主，同時也是那個時代人類中的最強者。”
老者看了爺孫倆一眼，感慨道：“不得不說，你們這位祖先是一個了不起的天才，同時也是一位擁有大魄力的變革者！”
但宋真與宋仲謙卻是一臉的茫然，他們完全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根本不認識這位千年前的祖先。
“在外人看來，宋昊天是一個行事不拘一格的修者，整日痴迷於陣法的研究，經常搞些沒什麼用的小發明，性格還有些跳脫。
但我卻很欣賞他這種標新立異，甚至是有些離經叛道的性格，很快就和他一見如故。”
老者繼續回憶道：“當年，我告知了他噬星樹的全部信息后，他也如同你們一樣向我詢問了消滅噬星樹的方法。”
聽到這，宋真幾人立刻屏神靜氣，望向老者的目光中甚至帶着點期待。
“然後我對他說，殺死噬星樹的方法是有，但是！這個星球上的人類辦不到！
就正如我無數年前就領悟到的那個道理——噬星樹寄生得太早了，人類，沒有機會了。”
老者嘆了口氣。
“但宋昊天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他不甘心坐以待斃，於是立刻開始了閉關。
苦思冥想一個多月後，他才滿臉憔悴地出現在我面前。
然後在我以為他也只能認命的時候，他卻雙眼放光地對我說出了他閉關一個月想出來的辦法。”
宋真神色一動，立刻聯想到了什麼。
老者點點頭：“沒錯，就是你們熟知的【降臨者計劃】。”
“那個時候他拉着我激動地說，他們的修鍊體系成長起來太慢了，而且隨着輪迴一次次的過去，星球的生命力被噬星樹不斷吸取，用不了多久，就連空氣中遊離態的生命力，也就是他們修鍊所需的靈氣，將很快枯竭。
然後人類只能被迫進入末法時代，修者將不復存在，到那時候人類更加無法跟噬星樹抗衡。
所以，他提出了一個大膽且瘋狂的想法——他打起了上界的主意！”
老者抬起雙手做出虛抱狀，下一刻，淡淡的綠芒從中亮起。
眾人嚇了一跳，但馬上就被這綠芒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老者的雙掌之間，大量細如髮絲的綠色光線在迅速遊動，並很快組成了一上一下兩個相互平行的圓形圖案。
圖案裏面還佈滿了繁複的線條，這些線條還以一定的規律在緩緩流動着。
看上去，這兩圓形像極了傳說中的法陣。
“宋昊天對上界一直有研究，特別是上界的力量體系——那些千奇百怪的異能。
他一直都覺得異能是一種潛力無窮的力量，但受制於異能的覺醒太過隨機，並且參差不齊，所以整體戰力並不突出。
所以，他向我請教了許多上古陣法，再結合自己的研究，他想要人為的製造異能者！”
“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初他向我提出這個計劃時的狂熱表情。”
老者眼神中多了一絲懷緬之色，“他說，只要他把異能的覺醒變成可控，甚至是可以選擇的，這就相當於博採群議，集合了無數人的智慧。
他還說，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在大基數之下，總會出現那麼幾個能力特別的異能者，甚至說不定能成為對抗噬星樹的關鍵。”
“這兩個法陣，便是他的研究成果，一個被安放在上界，而另外一個，就在我們腳下的這片山谷之中。”
宋真面露恍然之色，原來爺爺一直所說的，世世代代守護着這座村莊的法陣是這樣來的。
這時，老者雙掌間的綠芒又出現了變化。
數不清的光點漸漸從下方的陣圖周圍升起，並向著上方匯聚而去。
“但能量是守恆的，他不是神，不可能憑空讓普通人擁有異能，所以這兩個法陣的本質，其實是一個生命力的吸取與轉移裝置。”
眾人又再再一次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沒錯，就跟噬星樹一樣，這個裝置同樣是在掠奪星球的生命力，只不過它的對象是上界。
而且，像這種超大規模的法陣，使用普通的源晶石根本不能讓其順利運轉起來。
所以，在上次輪迴的最後時刻里，宋昊天對僅剩的人類撒了個彌天大謊。
他以保留火種為由，說服當時所有修者把手中的靈石，也就是源晶石都收集到一起。
當然，不合作的也被他強硬地“說服”了，畢竟他的拳頭最大。
而那些可以說是地球上最後一批的源晶石，則被他秘密地煉化成一塊巨大的生命力結晶體，作為陣法的驅動核心安置在上界。”
隨着老者的話語落下，他模擬出來的綠色光點也最終凝聚成一塊長條狀的六稜柱水晶體，並緩緩鑲嵌在上方陣圖中央。
“我不知道當年宋昊天是如何說服上界的領袖，讓對方同意這樣一個令他們的世界元氣大傷的計劃。
可以說，現在地球上的每一個異能者，都是依靠掠奪上界的生命力而成長起來的。”
“這種行為……與噬星樹無異。”
說完，老者手掌一揮，模擬出來的法陣隨之消散，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中感嘆着：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向人類解釋起這個世界的真相了。
而終於明白了降臨者計劃前因後果的眾人，一時間都感到唏噓不已。
看到老者一副好像已經把話說完的樣子，宋仲謙適時問道：“只是，你為什麼說這個計劃是失敗的呢？如今的世界就正如我祖先推測的那樣進入了末法時代，要不是有了這個計劃，我們現在的處境恐怕更加的不堪設想吧？”
降臨者計劃可以說是宋仲謙窮盡一生的精力促成的，所以對於老者的評價，他一直都有些耿耿於懷。
否定這個計劃，無異於否定了他畢生的心血。
同時，他也感到深深的自責，要是當初能更早一些的實行計劃，哪怕是提前個一年半載，這樣的話，無論是異能者的數量還是實力也肯定能遠遠超過現在。
只見老者搖搖頭說道：“對於計劃本身來說，的確是成功的，然而從結果上來看，它卻是失敗的。”
他指了指遠方的通天藤蔓，“你看，你們終究還是敗給了噬星樹，這個星球還是註定要滅亡，不是嗎？”
“隆隆隆隆……！”
彷彿回應老者的話，眾人的視線突然一陣恍惚，身體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晃，桌子上的茶具也輕輕跳動起來，發出咔噠咔噠般的聲響。
這是……地震！
眾人一驚，宋真第一時間飛上空中，並聯繫方舟基地。
葉鴻鈞扶着宋仲謙離開原地，他們旁邊就是院牆，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叮噹已經做好了隨時打開任意門的準備。
四眼抱起筆記本電腦，連忙跑向院子中央的空地。
只有那老者，仍然若無其事般地坐在椅子上。
過了好一會，這震動才停止下來。
宋真鬆開按着耳麥的手，慢慢降落回地面，“根據基地的報告，震源似乎還在比較遠的地方，暫時沒有出現傷亡。”
“呼～嚇死我了。”跑得最快的四眼看到老神在在樣子的老者，尷尬地回到原位上。
這突如其來的地震也讓宋真想起了自己來村莊的目的，她是打算從爺爺這裏找到這些詭異地震的原因的。
但很明顯，眼下這種情況，與其費時費力去查找那些古籍，還不如直接詢問眼前這位活化石老者來得簡單。
於是她立刻問向老者：“你知道剛才的地震是怎麼回事嗎？我們匯總了世界各地的信息，發現這是一種毫無規律的，震源遍佈全球的超大規模地震，而且這已經是第二次出現了，但一時之間我們也找不到原因……這會不會是噬星樹搞的鬼？”
老者卻擺擺手道：“沒什麼，這隻不過是星球在即將毀滅前所發出的哀嚎罷了。
生命力被吸收得一乾二淨，這個星球正處於奔潰的邊緣，這樣的震動只會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強烈。
到最後，震着震着，星球就解體了。”
老者說得淡然，但這些話落到眾人耳中，卻如同催命符一樣，讓人覺得無比的驚悚！
此刻，已經沒有人懷疑老者說的話的真實性，畢竟就算是編故事也不可能編得如此的邏輯自洽，更別說其中涉及了那麼多的秘辛。
所以大家才會感到如此的驚慌，因為按照老者所描述的，再這樣震下去，整個地球很快就會毀滅了啊！
宋真焦急道：“我們得想辦法在地球解體前消滅它啊！”
四眼靈光一閃，推了推眼鏡說道：“對了，我們還有核彈！我們把核彈都扔到那些藤蔓上面去，行不行？”
只見老者還是搖搖頭，“首先，你們的核彈威力並不足以殺死噬星樹。
在宇宙中，所有蘊含源能或者是其它能量的生命體，你只能使用相同能級的力量才能對其造成有效傷害。
所以，你們發明的熱武器才會在對上魔獸妖獸時威力大打折扣，就是因為你們的子彈、炮彈上並不含有源能。
而假如想要單靠純粹的科技力量殺死噬星樹，至少也得是反物質炸彈級別的武器。”
四眼恍然大悟，“我懂了！意思是要用魔法來打敗魔法！”
老者不可置否，繼續道：“其次，就算現在你們能奇迹般地研發出了反物質炸彈，但也還是沒有用。
因為……太遲了！
我說過，這個星球的生命力已經枯竭，它早已病入膏方，變得千瘡百孔了，哪怕現在殺死了噬星樹，這個星球還是很快就會自行崩潰。”
聽着老者那回天乏術般的述說，絕望的情緒開始在眾人的心中蔓延。
“難道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叮噹不甘心地問道。
“這種情況下還能存活下來的星球不是沒有，但還是那句話，對你們來說，辦不到。”
老者再次張開雙手，無數綠色光點很快就像全息投影那樣還原出場景來。
便看到大量由綠光模擬出來的巨大藤蔓，迅速從某個星球表面破土而出，這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土豆長滿了芽。
緊接着，那些“綠芽”頂端開始結出花苞，並很快開出一朵朵神似橄欖花的五角形花朵。
然後模擬影像的視角開始聚焦在其中一株花朵上，只見在花芯中央，一顆兩頭尖，呈橢圓形的種子正在緩緩脫離出來。
老者解說道：“這便是噬星樹的種子，吸收一顆普通行星的生命力，大約能讓它結出數十顆種子。
其中，絕大部分的種子會飛向宇宙，它們將去往宙中的每一個角落，繼續尋找寄生目標。”
模擬影像中，大量種子被發射到外太空，接着那些藤蔓開始枯萎，星球開始“顫動”，不到一會這星球就分崩離析，直接解體了。
看到這一幕，眾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但只有一顆，它在成熟後會立刻進行超光速躍遷，第一時間飛向隱藏在宇宙中某個空間的、真正的噬星樹母體。
這顆特別的種子，本質上其實就是一個運輸載體，整個行星的大部分生命力都被濃縮在其中，然後被它帶回去讓母體吸收。
那棵噬星樹母體，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不斷壯大自己。”
老者雙掌間的影像突然拆散重組，綠光再一次模擬出噬星樹種子脫離花芯的場景。
“當前的局面，唯一的辦法是在這顆載體進行躍遷之前，破壞它！”
只見模擬影像中，那顆漂浮在空中漸漸加速旋轉的種子突然炸開，無數的光點從中迸發出來！
然後這些光點就如同雪花一般慢慢散落到星球表面上，緊接着，藤蔓如之前那樣開始枯萎。
但是！
這個星球卻仍然沒有出現崩潰，最終也沒有解體！
“這是我從噬星樹的記憶中看到的，這種情況在它無數的寄生歷程中也只出現過寥寥幾次。
只要把那顆滿載生命力的種子，在它脫離藤蔓的那一刻破壞掉，把生命力返還給星球，星球就能存活下去。”
宋真幾人聞言立刻眼前一亮，彷彿看到了希望。
但老者卻還是搖頭道：“你們想太多了，這顆特別的種子豈是輕易能破壞掉的？
到了這個階段，哪怕是反物質炸彈也傷不了它，至少，也得是法則級別的力量才行。
你們剛才看到的影像，只不過是那時候剛好有更高級別的文明路過，出手拉了這個星球一把而已。”
老者的話就像一盤冷水，潑得所有人都沉默了。
院子裏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人類在災難中奮勇對抗，拚命掙扎了那麼久，到頭來卻依然逃不過被滅亡的命運……
大家不由得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良久之後，四眼頹然地往椅子上一靠，喃喃自語：“唉……銀河系裏有高等文明嗎？不知道我們現在發送求救信號還來不來得及。”
叮噹也苦笑道：“要是我們滅亡那天，也剛好有高等文明經過就好了，也許對那些大佬來說，毀掉噬星樹種子，大概就像斬瓜切菜般輕鬆吧。”
然而叮噹卻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卻意外地讓宋真的思緒靈動起來！
斬瓜切菜……
切菜……
宋真的關注點在“切”上面。
忽然，她的雙眸中重新綻放出光彩，宋真激動道：“等等，降臨者計劃或許並沒有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