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盟好不易
端木蓉的手指搭在趙伍的手腕上,診斷了良久,才道:“總算她沒有再耍什麼花樣。”話雖如此,緊鎖着的眉頭始終沒有解開。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在張良的居中苦心勸說下,雙方終於達成了脆弱的合作意圖,兩家在桑海的據點都被帝國所摧毀,只能一同遷移到新的據點,大海邊上的一處懸崖,此地人跡罕至,左右又有高山攔住,極難發現,墨家很早便在這裏修築房舍,以為退路,此時正好用上。
昔日不共戴天的冤家對頭,此時卻蝸居在同一片屋檐之下,大家睡覺都枕着刀子,若是稍有風吹草動,只怕在黑夜裏便要火併起來。防備是無處不在的,敵意是顯而易見的,然而相較於聚散無形的流沙,墨家眾人對這樣的變化則更加的耿耿於懷,顯得很不適應。
趙伍瞧出了她的心事,收回手來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子房所說的,確實有一些道理,帝國的鐵蹄之下,六國殘存的反抗力量猶如火燒后的餘燼一般,只剩下點點的火星了,如果再不聚集在一塊兒,很容易就被他們撲滅的。何況是在桑海,帝國精銳的力量軍隊、羅網、陰陽家也在往這裏集結,我們不止要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躲藏,還要趁機行動,執行計劃,很容易便陷入之前的那種絕境。”
端木蓉低頭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始終不能信任他們,也忘不了巨子的大仇。”
趙伍道:“你要是信任他們,那才是愚蠢至極,至於和流沙的仇,道不同終究不相為謀,不如暫且擱置,真到了分道揚鑣那日再算不遲。”
“喲!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趙俠,在背後就是這麼算計自己盟友的,你這番話,真該傳出去讓江湖上那些推崇你的人好好聽聽。”一串譏諷的話如連珠般從門外傳進來,流沙中能有這樣的嘴皮子的,自然只有赤練了。
赤練推開房門,絲毫也不見外,徑直便走了進來。雪女跟在她的身後,倆人是安排一起行動,但如此須臾不肯相離,自然也是相互忌憚,有相互監督的意思。
趙伍聞聽赤練所言,臉色卻沒有絲毫異色,慨然回道:“我既然敢說這話,就不在乎是在人前人後。方才那些話若是傳出去,江湖上準保要稱讚趙俠心思機敏,不是那種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愚蠢傢伙。”
“大家如果能勠力同心,共同抗秦,那自然是好,在下和墨家諸位絕對無一言一行加害,如違此誓,天人共戮,如有一日大家道不同了,好說好散,那也無妨,可如果結盟之後,有一方三心二意,戕害盟友,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在下別的本事沒有,就拚命還算擅長,你家衛庄大人本事再大,能大得過嬴政?昔日驪山腳下,又不是沒有殺過,雖然沒有殺成,可惜你們沒有見過他的狼狽樣!”頓了一下,趙伍緩了口氣,徐徐說道:“這番話我昨日是這般說法,今後也還是這般說法。我們是如何說的,便是如何做的,你們盡可以看着,至於你們是如何說的,又是如何做的,可別把我們當瞎子。”
這番話說得不留情面,赤練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冷笑着道:“真希望你昨晚也是如此硬氣。”
趙伍反問道:“難道不是嗎?當時我問衛庄,若是我們不同意聯手結盟,他是不是就當場把我們都殺了。問題是我問的,可他到底也沒回答,所以不能算姓趙的沒種,他既沒有承認可也沒有否認,咱們不為己甚,就算他有結盟的誠意,這才聽進去子房的話。若他說一個‘是’字兒,子房縱然有鬼谷前輩蘇秦張儀的巧舌,難道我們就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瞧着赤練的臉色,趙伍突然轉笑道:“你呀,也別以為跟我們聯手便吃了好大的虧。實話實講,流沙的名頭,在江湖上着實不怎麼好。當然,我個人是無所謂的,可墨家的這些俠義之士,放着殺害巨子,攻陷機關城的大仇不報,反而與仇人聯手,這才是以抗秦大業為重,一家的恩仇為輕。”
赤練哼了一聲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居然如此的偉大?”
趙伍此時已經消弭了銳氣,彷彿之前厲聲責問的不是他一般,反而和顏悅色道:“大家既然結盟了,都該多站在對方的角度想想。若是整日盤算誰得了便宜,誰吃了虧,分得如此涇渭分明,那聯盟又有什麼效果呢?既然是盟友,我是願意為流沙出一份力的,直到……你們再一次的背叛。”
赤練冷言瞧着他,再不說出別的話來了,趙伍卻不理她,轉過頭來對端木蓉道:“蓉姑娘,你把衛庄先生的葯給他吧,無論如何,他此時是我方的一大戰力。”端木蓉從桌底掏出一包葯來,放到桌上,說道:“如何煎煮我就不必說了,明日再看他的傷勢。”她惜字如金,說完這些,就不肯再多言了,依舊是一副拒人於千里的樣子,
趙伍心中暗嘆一聲,救死扶傷,確實是醫者的本命,但為大仇人治傷,確實是太為難她了,但趙伍當初用盡全力的一掌,衛庄的傷勢已經波及五臟六腑,又遷延了這麼久,天底下也確實只有她能醫治。既為同盟,又怎能連這些力都不出?只是這麼一來,當下負疚之心最重的,反倒是她了。
赤練此來,本就是取葯的,見狀也不願多生枝節,無論如何,先將衛庄大人治好才是正理,當即領了葯去,勉強道了聲謝,端木蓉坐在那裏,彷彿沒聽到一般,赤練也不以為忤,當即走了。雪女朝兩人一笑,連忙跟了上去,她跟赤練姐姐可要好得很,時時都有要緊的話要說,可不能和她離得太久了。
趙伍也是一笑,待得兩人走遠了,有些擔心道:“雪女雖然冰雪聰明,但少了一些應變之才,如果赤練先發制人,她恐怕不是對手。”端木蓉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什麼意思?”趙伍答道:“其實你們兩人一組,才是最讓人放心的。她既毒不死你,你也……”這才想起,端木蓉醫者仁心,治病救人天下第一,可要是害人,那是大材小用了。
端木蓉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是她的對手,當初在機關城,可不是着了她鴆羽千夜的道?”趙伍笑道:“那是她佔了先手的便宜。而且能毒死人,也不算什麼本事。我也好,蓋聶也罷,殺人是有一套,可那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天底下能殺人的武夫劍客,何止千萬,可能有這般妙手回春醫術的,天下卻獨此一家,要我們救一個人,也是束手無策,即便是赤練的本事這麼高強,衛庄的傷不是還得你來治?”
被人如此誇獎,端木蓉這般性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來,有些害羞道:“我也沒那麼大本事,不過是盡醫家的本分,治病救人而已。”
趙伍哈哈一笑道:“各盡本分,那就對啦!當初在機關城,你身受重傷,不光是我,蓋聶還有小高他們都深感歉疚,醫者就是應該在後方治療傷患,怎麼讓你干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你們能醫治天下人,可獨獨治不了自己呀!”端木蓉道:“終究還是你耗盡功力救了我,這又平添了許多……”趙伍一擺手打斷她道:“這再往前論就沒完了,細數下去我還欠你好幾條命呢,那可不夠賠。”
頓了一頓,趙伍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流沙是和也好,是戰也好,是真心結盟,還是存歹意也好,都有我們來應對,你只管治病救人,做一個懸壺濟世的醫仙便好。衛庄這樣的俗人,既是我的手下敗將,又是蓋聶的師弟,憑我二人,盡可拿捏得住他。”
趙伍話音剛落,房頂突兀響起一個聲音附和道:“就是,他們倆要不行,不是還有我盜聖嗎?蓉姑娘你就安安心心的好了。”趙伍抬起頭來,笑罵道:“我們倆要是不行,你上也是白搭,怎麼,盜聖以為自己很有本事嗎?我瞧是很有吹牛皮的本事。”
盜跖一個閃身從房樑上下來,先跟端木蓉套了會兒近乎,豈料人家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偷摸進來的,心中不喜,臉上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盜跖倒是並不奇怪,這傢伙已經受虐習慣了,若是那一日端木蓉笑臉相迎,他反倒要施展起電光神行術,跑得老遠了,這個一定是假的。
盜跖圍在端木蓉身邊轉了好半天,才過來指責趙伍道:“你還有臉說,怎麼有事兒沒事兒就把我落下?先前你說蓉姑娘受傷,大家都很愧疚,為什麼不提我的名,一個‘等’字,能突出我的感情嗎?還有保護蓉姑娘,憑什麼只提你和蓋聶那個傢伙的名字?大家稱號里都帶一個‘聖’字兒,他有什麼了不起?”
端木蓉是個大姑娘家,聽得盜跖嘴裏頭胡言亂語,當即羞紅了臉,一拍桌子道:“你們要胡說八道,到外面去,不然就用銀針把你們的嘴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