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問鼎崢嶸

第157章 問鼎崢嶸

五月的黃昏就像在佛前點燃的一炷香,將心靜時的惆悵與感傷從心底抽出,拉長,直到將光束綿延到活人無法觸摸到的地方。碧螺亭中,顫若龍吟,清如濺玉的琴聲又再度於佈滿雲霞的蒼穹下奏起,只是這一次與三十年前的那一曲比起來,多了些人生的惋嘆與歲月的哀傷。

蓉煙含笑道:“太后這首《胡笳十八拍》真是彈得越來越好了,奴婢在旁聽着,恍若自己就似在清靈的天宮一樣。”

阿木爾長長地嘆了口氣:“唉,沒有笛聲的配合,縱使哀家將這琴彈得再好,終究也只是孤虛的單鳴罷了。”

蓉煙恭謹道:“太后還是忘不了瑞親王啊。”

阿木爾惆悵地扶住頭:“忘?哀家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更何況哀家還欠着他的命,欠着他的情!欸?為何這次來碧螺亭,哀家沒有聽到喜鵲的啼鳴聲啊?”

蓉煙惋惜道:“太後有所不知,前幾天這亭邊的古楸樹忽然毫無徵兆的枯死了,喜鵲們失去了綠蔭蔽擋,故而便拖家帶口的搬離了這裏。”

阿木爾聽說古楸樹死了,顯得很是震驚,她站起身,疾步走到亭邊憑欄,核實這一令人失落的消息。

事實永遠是都是殘酷的,只見落的片葉不剩的古楸樹赫然映入阿木爾眼帘,蒼勁有力的樹梢加上如被北風襲卷的枯條結合在一起,顯得這株見證了數代人歷史的楸樹極其的滄桑與悲壯,彷彿就像封建皇朝的帝王一般,在經歷了權傾天下的輝煌后,又在老邁孤寂中衰落。”

阿木爾慨然輕喃:“古木死了,喜鵲散了,這是不是說明哀家與綿忻的情份要戛然而止了?亦或者意味着金簪與絲扇很快就要於地下相會了呢?”

阿木爾抬首望着西天,只見厚厚重重的雲霧盤踞在天空,夕陽只能乘一點點縫隙,將一道絳色的霞彩灑在阿木爾那已經衰老的面龐上。忽然,阿木爾覺得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變得晦暗,她儘力地睜着雙目,希圖不被無邊的黑暗籠罩,但終究因體力難支而暈倒在蓉煙的懷中。

“妹妹,快醒醒!妹妹?靜姐姐,不要睡了!快睜開眼瞧瞧誰來看你了!”

凌虛幻境中,阿木爾被一陣親切而又熟悉的聲音給喚醒,她睜開朦朧的雙眼,竟發現敏珈和茲嫿正站在床頭,她萬分訝異地說道:“珍姐姐!茲嫿!你們?”

“阿木爾,凡塵這一遭,你幸苦了。”

阿木爾循着這聲莊重的聲音望去,發現瑤箐正端坐在香椅上凝望着她。

阿木爾驚愕地問道:“皇後娘娘,為何您會在這?難道說臣妾已經……”

瑤箐微笑道:“你壽元將盡,我們是來迎你上路的。”

阿木爾淡然一笑,似是很不以為意:“我就說嘛,樹枯鳥散乃消亡之兆。對了皇後娘娘,您知道嗎?臣妾沒有辜負您的夙願,將這後宮重新扶上了祥和坦蕩的路。”

瑤箐的目光含着讚許:“你做的事,我們都知道,哀家很感激你替我走完了餘生,也很佩服你憑一己之力將這幾盡糜爛的后廷,暫時重現出生機。”

阿木爾語意有些失落:“只是暫時,不是永遠嗎?”

敏珈道:“只要大清存在世上一日,後宮的鬥爭就永遠不會停息,即便偶爾出現鳴金收兵的狀況,也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茲嫿莞爾笑道:“好了,咱們姊妹就算是見過了,這餘下的時間就交給那位吧。”

阿木爾疑惑地問道:“那位是誰?”

茲嫿道:“自然是瑞親王了。”

阿木爾聲線變得有些激動:“綿忻,他在哪兒?”

清風徐過,敏珈她們已至門外,阿木爾急切地沖她們道:”茲嫿,珍姐姐!你們別走啊,你們還沒告訴我綿忻在哪啊!”

遠處,隱隱地傳來瑤箐的聲音:“若要見情郎,並簪執扇道上尋,孝靜成皇后,哀家在太廟等你。”

彼時,已經給阿木爾切完脈的康長蔚面色凝重的走出寢殿,蓉煙焦愁地迎上來問道:“康大人,太后的情況如何?”

康長蔚惋惜地搖了搖頭:“唉,太後患上了非常嚴重心痹和風眩,現在已經病入膏肓了,我估計也就在這兩日了。蓉姑姑,趁着現在太后的意識還算清醒,及早通知皇上和恭親王來床頭盡孝吧。”

望着康長蔚愈行愈遠的背影,蓉煙像是被雷霆擊中似的,坐在門外錘地痛哭:“太后怎麼突然就生病了呢,明明先前還好好的呀!這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年享樂的日子,竟轉眼見就要與世訣別,老天,你為什麼要這樣待太后啊!”

“蓉煙,蓉煙……”

房內忽然傳來阿木爾的聲音,蓉煙驚惶地衝進去,意外的發現阿木爾竟然獨自起了身。蓉煙抹掉臉頰上的淚珠,心疼地說道:“太后,康太醫說您身子虛弱,需要多休息,您還是快些躺回榻上睡着吧!”

阿木爾笑着擺了擺手:“哀家沒事,你看哀家這樣子像病人嗎?”

蓉煙定睛望了望她,登時驚訝地愣住了,原來阿木爾的臉色不僅一褪暈倒前的霜白,還透露出如抹胭脂似的紅暈,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奕奕。

阿木爾抬手輕拍了拍蓉煙的肩頭:“好了,別看了,快伺候哀家更衣,然後再幫哀家將那對珍藏已久的簪扇取來。”

蓉煙緩過神來,用着惶惑的聲線問道:“太后,您這是要出去嗎?那奴婢先給您叫軟輦吧。”

阿木爾道:“哀家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不必勞師動眾。”

蓉煙不放心道:“您一個人?連奴婢也不打算帶上嗎?”

阿木爾的眼波中彷彿含着四月的春融:“蓉煙,你跟在哀家身邊忙了幾十年,也是時候該休息了。”

蓉煙頓了頓,猶豫道:“可是……”

阿木爾淡淡一笑:“別可是了,照哀家的話去做便好。”

蓉煙無奈地睨了她一眼后,默默地垂下頭答應:“是。”

晴朗的日光下,陰陽筒子道上飄零着從遠方飄來的粉色馬纓,阿木爾伸出手接下一朵,輕嗅了嗅那花蕊散發出的清甜滋味后,臉上不禁露出久違的明媚笑容。

許是此時的阿木爾已經忘卻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年紀,所以衣着打扮與以往很不相同,她身着月白色縷金線芍藥紋長衣,外套玉色銀線素綃軟煙羅比甲。執着綿忻相送的沖雙竹柄蠶絲扇的手腕,佩戴着一對金鑲珠寶石鴛鴦鐲。並着通草珠花的雲鬢上,插着已經有些顯舊的金嵌寶石雙蝶紋發簪,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的清純簡雅,彷彿就像是當年初入宮的模樣。

忽然,織滿金光的前路隱隱地出現一個令阿木爾朝思夜想的身影,她眯起眼眸,顰起那對纖細的柳葉眉,長長的睫毛如鳳凰欲振的飛翅,在眼下染就可漾着思意的輕煙:“綿忻?”

夾和着脂粉氣的椒色宮牆下,隱埋着暗潮水的青色宮道下上,僅餘一個問鼎崢嶸的背影漫步行進,前路,空空蕩蕩……

咸豐五年七月初九,康慈皇太后崩,享年四十三歲,同年九月二十三日,咸豐恭上大行皇太后謚號為孝靜康慈弼天撫聖皇后。同治元年四月初八,慈禧與慈安兩宮太后以同治帝的名義發下詔書,為孝靜皇后加謚懿昭端惠,系道光帝謚號“成”字,並將孝靜成皇后神位升祔太廟,享後人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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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步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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