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佛光熄縣外 血色漫州中(1)
這裏是涼州的州治,武威郡下的姑臧城。
姑臧向來是西北之處的大縣,作為“五涼古都”的姑臧城,甚至在十六國時還曾有“北有姑臧、南有建康”的說法,將姑臧還排在了東晉之都建康城的前面。
雖然這種說法不免有些北人偏袒姑臧的意思,即使到了現在,姑臧人確實還想與建康、也就是如今被人贊作“繁華富庶、天下無雙”的金陵城一較高下。
因為金陵雖有花家,姑臧卻有路峻達。
而王月君三人此番會在姑臧城中停留,要“拜訪”的便也正是這個路峻達。
……
其實路峻達本不姓路,更沒有“峻達”之名。他本是大雲寺昔年方丈空海大師收留的一個連俗家姓名都沒有孤兒弟子,唯有一個喚做“道艱”的法名。
雖說大雲寺也算是武林一脈,但其寺中武功,尚遠不及白卯兒此番隨大姐取回的白馬寺絕學精妙,就更無法與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少林寺相比。只是道艱自幼聰慧,其武功早在十餘歲之時便青出於藍,不但早便勝過了其師空海,甚至已能與少林寺當時武學天資最高的同齡弟子一較高下。
更令人讚歎的是,道艱雖在武功一道上遠勝前人,卻同樣沒有將禪學落下,而且除此之外,他還精通詩文、竹樂、奕棋等諸多雜學,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全才。因此到了他二十歲那年,空海禪師重病彌留之時,旁人都以為會由他來接下這大雲寺的衣缽重擔。
豈知要旁人沒有料到的是,待空海圓寂,道艱竟拒絕接任方丈之位。他甚至立即還俗,還給自己取了個路峻達的俗家姓名,將方丈之位留給了什麼都不如他的道遠。
之後路峻達便成為了一個來往於涼州與西域諸國間的私商,他會給自己取這樣的俗名,除了將法名“以路代道,以峻作艱”外,更重要的當然是希望自己在這西域路上“雖峻能達”了。
而路峻達這俗名取的果然吉利,他的西域之行一直十分順利,不出五年,身無長物的他便成了姑臧最富有的商人。而且他並非獨佔其利,他將西域奇貨賣給姑臧鄉人的時候,往往會讓利三分,因此還帶得本就是西北大縣的姑臧也一併更加富裕了起來。
之後又過了二十餘年,這路峻達人到中年,自己雖極少再親自做那等艱辛之事,但他的兩名弟子卻將他的衣缽傳了下去。何況他這近三十年的行商,竟將一個只是稍微富有的姑臧,變得想與金陵較量一番,可想而知這些年姑臧人依靠路峻達賺了多少銀子。
這樣的路峻達,究竟會住在怎樣華貴的大莊院中,白卯兒雖勉力去想,卻當真有些想像不出來了。
……
白卯兒果然沒能想像出“路家莊”的模樣。她看着眼前的房子,不禁整個人都呆住了。
但這當然也怪不得白卯兒,因為任何事先不知情的人都難以想到,這總被姑臧人拿來同金陵花家相提並論的西北首富路峻達,竟會住在縣城外一棟與四下普通百姓所住沒什麼區別的房子裏。這座單獨的房子其實非但不是什麼莊院,甚至還沒有萬花庄用來待客的宴堂大,又如何能和萬花庄相比?
本來花家的財富是幾百年來數十代人累積而得,而路峻達只此一代,他就算這近三十年來賺得再多,其財富的總和當然也還遠不如花家。但儘管如此,他也不該住在一個這樣窮酸的房子裏。
所以白卯兒雖心下大為不解,卻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但白卯兒不問,王月君又如何會不明白這個妹妹心中的疑惑?只見她忽然便望向這座房屋的右後方,微笑說道:“這裏只是路前輩自己的下榻之處,他真正的‘莊院’,其實是那個地方才對。”
白卯兒又愣了一愣,因為她跟着王月君的目光望去,雖立即便看到一座“大房子”,只是這座大房子當然不是什麼莊院的廳堂,而是一座寺廟的正殿。
但白卯兒這回卻立即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因為她對路峻達之事之是略知一二,總歸還是聽說過路峻達的身世。
路峻達出身大雲寺,而這座離其下塌之處不過半里之遙的寺廟正殿,其牌匾上的四個字,正是“大雲下院”。
……
吳小剛敲門敲了許久,卻仍是未將路峻達的家門敲開,於是他只能回過頭來,搖頭說道:“大姐,這路前輩好像當真不在。”
原來這已是他第二次來敲過這扇門了,他方才敲門之時見屋中無人回應,已去過屋后的大雲下院,詢問過在寺外看門的小沙彌,那小沙彌卻說路老爺今日整日都沒離開家中,於是吳小剛只得再回來敲門,卻依然只是白費力氣。
要知吳小剛這敲門之聲雖不是特別響亮,卻也十分急促,倘若路峻達當真在家的話,怎麼也不該聽不到他這敲門之聲。
“難道他當真是那件事的背後主謀?見大姐懷疑到他身上,這便趕忙逃走了?”白卯兒失笑說道。
她三人此番會在回京途中來找路峻達,當然便是懷疑,這路峻達就是雇傭她們在西天山下所遇那干破落鏢師的背後之人了。
“卯兒,大姐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不要那麼輕易下結論。”王月君搖頭說道,目光中充滿了責備之意。她責備完白卯兒,又接着解釋道:“首先,我們只是覺得這路前輩有些嫌疑,卻並沒證據證明他一定有問題——而這也是我們會來此處的原因——其次,就算他當真是背後主謀,以他在姑臧城中的地位,沒有真憑實據的我們根本撼動不了他一分一毫,他又何必自亂陣腳?”
依王月君的名聲威望,就算她手中還沒絕對證據,旁人也大多都會相信她的懷疑,並不遺餘力的協助她的調查偵破。否則王月君就算再聰明,又如何能在每一件案子上都“破案如神”?
也正因王月君既有聲望、又有本事,於是江湖中有些做下大案的賊子,一見王月君插手案子,便寧可露出馬腳也要做一些破釜沉舟的事情。因為他們知道,就算他們老老實實掩藏偽裝,也不過是“等死”罷了。
但姑臧城的路峻達卻顯然是個例外。但要知路峻達既然在姑臧城的聲望,甚至比花家在金陵城還要高。莫說是一個王月君,就是十個,也很難在姑臧城中和路峻達相比。
因此在姑臧城中,王月君就算有絕對的證據,輕易也別想扳倒路峻達,就更不用說此時她只是有些懷疑了。
所以那件事就算是路峻達所為也好,不是也罷,他當然都沒有逃走的理由。
吳小剛也明白這一點,於是他看了看被大姐責備的自家聰明蛋,趕忙插口說道:“那也許只是那小沙彌一時疏忽,沒有看見罷了。”
王月君點頭說道:“不錯,我們還是先回客棧,明日再來拜訪這位路前輩吧。”
王月君雖能篤定路峻達沒有逃走,但她終究沒能想到,明日待她再來拜訪的時候,卻只能拜訪這路峻達的屍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