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一個月之後,在王月君三人的護衛下,丹傑終於將闊別車師千餘年的國寶玉山,連同其餘的寶貝一起帶回了國中。
而消息自然比四人更早便傳回了車師國都交河城,丹傑等人還距交河城二十餘里,便忽然見前任車師王霍哥已率全城之人在前方夾道相迎。這群人會如此歡呼雀躍,顯是他們等待這故寶歸國一天,已實在等了太久。
王月君遠遠望見車師人擺出的這般仗着,知道接下來絕不可能再有什麼危險,於是便微微一笑,向著丹傑說道:“小王爺,我們就在此分別吧。”
原來王月君雖已揭穿了整件事情的真相,平等教卻仍是沒給她留下半個活口。那劉獨雖已將崑崙二仙所率的一干黑衣人全數殺死,但他要送給王月君等人的“薄禮”卻還不只於此。於是當王月君四人回到車師境內的時候,很快又聽說了羅里王“病逝”的消息——這也是年逾古稀的霍哥王會親自率人來迎接丹傑的原因。
所以平等教此番垂涎車師故寶的計劃雖為王月君挫敗,但關於追查其教下落一事,王月君卻又回到了原點,便是再去交河城也沒什麼意義。
何況王月君雖能私下相助丹傑,卻並不願和車師王庭有什麼來往,她就更不會同丹傑去交河城了。
丹傑雖本有些不舍,但他當然也明白王月君的意思。他雖還想說些什麼挽留的話語,卻終究沒能說出口。反倒是他腳邊的幾隻幼狼都在嗷嗷直叫,顯是捨不得這位救命恩人——這些幼狼雖是王月君所救,但她三人四海為家,終不好帶着長大后必會嚇着旁人的狼崽一起上路,只能將它們交由丹傑照料了。
只是這些狼崽既然已叫得這麼哀傷,丹傑自己就更不能再露出傷感的神色,所以他只能點了點頭,又勉強露出笑容,一字一句的說道:“月君姑娘珍重。”
……
“小王爺還真是堅強啊。”一個路邊的茶水攤上,白卯兒不禁感嘆的說道。
要知白卯兒跟着王月君破案擒賊這麼多年,當然已見到過各式各樣痴迷自己大姐的男人,但這丹傑先前的表現雖與那些男人都差不多,但先前分別時的“故作堅強”卻比任何一人都要厲害。這雖然也與丹傑自己也有十分重要的使命有一定關係,更多的還是他想在王月君面前逞強的緣故了。
吳小剛喝了口茶,頗為無奈的笑道:“對我們而言,這件事已能算是結束,但對丹傑小王爺來說,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他若不堅強,又如何還能面對今後的問題?”
原來羅里王為平等教滅口,雖由其父霍哥暫且重回王位,但霍哥王畢竟已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丹傑此番立下尋回國寶的大功,又在王月君的幫助下查清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真相。除了丹傑之外,也再無旁人能接任車師王位。
只是這其中真相丹傑要稟告霍哥王是不難,要稟告中原朝廷就十分麻煩了——雖然將胡納部滅族的不是艾拉罕而是羅里,但對外人、尤其是中原和大食朝廷而言,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分別。總之就是作為中原附屬的車師之國,其當時的一位王子要人屠滅了一個大食的部族。
這件事當然也不能像王月君先前遇上的,那些與平等教相關的武林中事一般隱瞞着朝廷。因為平等教先前雖會顧忌羅里地位而將此事隱瞞,但在羅里也已被他們滅口的如今,他們當然會想方設法讓大食人知道真相,從而挑起兩國爭端以坐收漁利。若丹傑不先將此事報告給中原朝廷和皇帝,到時若大食忽然發難,那可就是他更大的罪過了。
而雖說即將成為新王的丹傑是破悉此事、挫敗魔教陰謀的功臣之一,但相較於前王羅里勾結魔教、惹起兩國爭端的重罪,當然是功不抵過。皇帝知道此事後到底會怎樣處罰車師國,這就只能看丹傑的交涉了。
這便是吳小剛口中,丹傑今後所要面臨的麻煩問題了。
雖說憑王月君與皇帝的關係,若是她從中說情,必然也能減輕朝廷對車師國的處罰,但本就不願與國政之事有太多牽連的王月君當然也不會那麼做。
所以王月君也只是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說道:“這種廟堂之事,也不是我們江湖人能夠置喙的,我們也只能希望小王爺能好好處理這件事了。”
白吳二人當然也明白大姐的意思,於是吳小剛也只有苦笑了笑,不再說話。
只是白卯兒卻開口問道:“大姐既不願提及此事,那你就同我們說說那圖托族長的計劃吧?”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這些日子我們都忙着幫小王爺護得寶貝周全,我和笨蛋空閑時偶爾談論計此事,雖想明白了許多地方,卻有兩點怎麼都想不通了。”
要知先前圖托在同她們對峙之時,雖將其滅族一事的來龍去脈說的十分詳細,卻並沒將他究竟是如何利用傅西歸報仇的計劃事情一併說清楚,所以白吳二人雖私下將此事探討了一個月,卻仍是沒能想通其中的所有關節。
王月君見二童竟先獨自思考了這麼久,對此也是相當滿意,微微一笑,說道:“好啊,那卯兒先跟大姐說說,你二人都想明白了些什麼吧?”
白卯兒點了點頭,從包袱中取出先前傅西歸獻於車師王庭的那張藏寶圖,說道:“圖托族長利用傅兄弟將小王爺一行引到西天山,但傅兄弟先前卻只知道這是他母親的遺命,而完全不知真相,肯定是傅芸使領沒有對傅兄弟說真話的緣故。”她嘆了口氣,又說道:“但就算圖托族長對傅兄弟沒什麼感情,傅使領又怎可能會不在乎兒子的性命?所以我想傅使領會贊同圖托族長報仇計劃,又不告之傅兄弟真相,是因為在她們原本的計劃里,傅兄弟只要將這藏寶圖帶到車師,他的任務便完成了。”
吳小剛也接着話頭說道:“何況以傅兄弟的本事,若不是‘他們’為了得到寶藏,反倒派那條蛇保護於他,他能活着去到西天山都是奇迹。就算傅使領能夠狠得下心,又如何能靠他報仇?”他也頓了頓,又說道:“所以後來之事,想必都只是傅兄弟自作主張罷了。”
白吳二人猜的並沒有錯,傅芸就算再怎麼想為亡夫報仇,也不可能肯像圖托那般搭上傅西歸的性命,所以傅芸確實本只是要傅西歸將寶圖獻給車師便可以了——車師既在西都府最東之處,而西域北道最要命的荒沙大漠卻是在車師與大宛之間,所以即使是完全不懂武功、也不通西域話的傅西歸,若只是前往交河城,倒也不會有太大兇險。
至於傅西歸會冒死繼續西行,先將母親骨灰送回胡納部遺址,又再回到西天山,會合先便約好的丹傑小王子一同尋寶。這也正如吳小剛說的那樣,只是因為他太過在乎亡母遺願而自作主張罷了。
傅西歸這自作主張雖與“尋死”沒什麼區別,只是當時的崑崙二仙也無法篤定此事究竟是圖托尋仇、抑或當真是不知內情的傅芸推算出藏寶所在,於是他二人為確保得到寶藏,反倒請劉獨暗中保護傅西歸,否則莫說一個傅西歸,就是一百個,也早便全數喪命途中。
而王月君先前在邊界之處救下傅西歸之時,其實那劉獨的毒蛇就偷偷跟在傅西歸身後,就算王月君不出手,傅西歸也絕對不會被那些守疆將士所殺。只是劉獨之蛇向來以笛聲操縱,他自己則躲在十分遠的地方,而王月君當時出手太快,劉獨既不敢、也不必和她“爭功”,自然也沒要王月君發現他——只是王月君畢竟還是看到了那些蛇,當時她雖不知是劉獨所養,待劉獨憑這些蛇將崑崙二仙等人滅口之時,她便明白了這件事。
王月君聽二人說完,已明白二人要問何事,微微笑道:“你二人能想到這點,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她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你們想問的,大概是傅小兄弟那串念珠之事吧?”
白卯兒點了點頭,說道:“大姐說的不錯,如果去西天山只是傅兄弟自作主張,那圖托族長又為何要將那念珠與藏寶圖一起,托傅使領交給傅兄弟?”她頓了頓,又問道:“當我們發現黏在小王爺背上那幾顆念珠后,大姐盯着它們看了半晌,想的便是這件事吧?”
王月君搖了搖頭,說道:“卯兒這回卻說錯了,那念珠雖確是傅使領交給傅小兄弟的,卻和圖托族長無關,這隻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
“巧合?”白卯不禁奇怪的問道。
雖然丹傑先前不願相信此事是傅西歸所為,曾想過個“傅西歸可能是湊巧買了一件由香檀制物”的假設。但之後他們才發現,傅西歸留下的那幾顆那念珠雕工粗糙至極,根本不可能是件買賣之物。
何況隨着真相的揭開,那麻痹陷阱本就是圖托提前做好的算計之一,傅西歸的念珠又怎可能與圖托無關?
王月君點頭說道:“我當時是在細看那些念珠的年歲,發現它們少說已雕成了十七個年頭,所以也絕對不可能是信奉回教的圖托族長所有。”
若是那念珠是新物,倒還可以解釋為圖托為了這報仇計劃雕出來的。但十七年前連胡納部滅族之事都未發生,信奉回教的圖托當然也不可能那時就有這麼一串佛教念珠。
白卯兒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卻又問道:“大姐,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月君微微一笑,說道:“雖然這只是大姐毫無根據的猜測,但我猜這念珠要麼就是傅使領在胡納部時自己所雕,要麼就是其夫班揚所贈。”她頓了頓,又說道:“何況圖托族長根本沒有隱藏的意思,他若只是要人麻痹墜崖,在那雪松上抹些檀膠就行了,何必還要利用傅小兄弟?”
王月君所猜的並沒有錯,傅芸本是信佛之人,但胡納部卻信奉回教,班揚想送給傅芸一串念珠,當然也只能自己伐檀而雕——這檀木雖被白卯兒稱作“大宛香檀”,但大宛與胡納部都在蔥嶺之上,胡納部會生長同樣的香檀當然也不足為奇——而這班揚所雕念珠雖陋,當然也被回到中原的傅芸視作珍寶,她臨死前將此物傳給傅西歸后,傅西歸便像母親一般絕不離身。
而圖托既然後來能想出在念珠上黏松膠的法子,當然也能在雪松上黏檀膠。只是當他發現自己孫子竟帶着自己兒子所雕念珠一併前來之後,便沒有那麼做的必要了。
“原來如此。”白吳二人恍然大悟的說道。
吳小剛說完這句之後,又拳掌相擊,接著說道:“如果是這樣,那第二點我便已經想明白了。”
王月君仍是微笑着說道:“這第二點,便是此事和德廣禪師的關係吧?”
吳小剛一面點頭、一面指着白卯兒的包袱說道:“大姐說的不錯,方丈大師遺留下的這個鐵盒,想來正是圖托族長送給、或說是硬塞給他的,他無法還給圖托族長,這才和他寺中秘籍藏在一起。”他頓了頓,又說道:“但我和聰明蛋本沒想明白,圖托族長為何非要給方丈大師送上這麼一份大禮?聽大姐此時一說,才知傅使領是禮佛之人,那她當然會常去白馬寺參拜,便也該認得方丈大師了。”
吳小剛指的便是先前差點要白卯兒中箭的那個機關鐵盒,這鐵盒雖也是車師故寶的一部分,但其既是王月君解開德廣謎題所獲,丹傑當然怎麼也不肯一併帶回車師。
白卯兒也明白了自家笨蛋的意思,趕忙將鐵盒從包袱中取了出來,說道:“不錯,圖托族長一定是從方丈大師那知道自己還有個孫子一事。他雖早便想出了這個報仇計劃,卻一直沒法子實施,而方丈大師告訴他這麼一個重要的消息,他當然也要好生答謝方丈大師一番。”
“不只是此事,艾拉罕王子身故之事,多半也是他從德廣禪師口中知道的。”王月君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更重要的是,幫他傳信給傅使領的,只怕也是德廣禪師了。”
要知圖托自胡納部被滅族之後,不但十數年來與狼為伴,甚至都從未出過西天山,當然不應該知道艾拉罕抑鬱而終一事。而傅芸當年是返回洛陽的途中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件事作為丈夫的班揚至死都尚未知情,圖托當時就更不會知道了。
所以圖托的確是碰巧遇上了到西天山藏起秘籍的德廣禪師,這才從德廣禪師口中得知的這些事情。他雖早就畫好了那張用以報仇的藏寶圖,卻總不能自己給車師王庭送去。所以他便請德廣禪師將藏寶圖與寫明真相和計劃的書信帶給傅芸,又留下了那個作為“報酬”的鐵盒便悄然離去。德廣禪師無奈之下,才將鐵盒與白馬寺兩本秘籍藏在了一處。
只是這德廣禪師雖是好心幫圖托傳遞書信,卻沒想到在無意間成了圖托的“幫凶”,也難怪王月君會為此嘆息了。
王月君嘆息完,卻忽然又看向二童,微笑問道:“你們能想到這兩點,確實是大有長進,只是還有一處重要的地方,不知道你們想到了沒有?”
白吳二人對望了一眼,連連搖頭,異口同聲的說道:“請大姐指教。”
王月君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說道:“我們初到西天山下之時所遇上的那干鏢師,他們口中雇傭他們的老者究竟是誰?”
“圖托族長?不是,圖托族長就沒離開過西天山,何況那些鏢師的本事加起來還不如他洞中一個機關厲害,絕對不是他。”白卯兒自問自答的說道。
“施雲和鄭風?也不是,那時他們還不能確定此事是否是圖托族長尋仇的陷阱,不可能請那些鏢師來演戲。”吳小剛也自問自答的說道。
王月君點了點頭,說道:“所以這件事背後必然還有第三股勢力想要得到寶藏,只是這些人並不保證一定能夠對付小王爺一行,所以便先雇來那些鏢師來試探小王爺等人的本事。何況那三隊鏢師本事都十分低微,小王爺在對付了他們之後,若再遇上同樣打扮之人,就很容易疏忽大意了。”她頓了頓,又有些無奈的說道:“所以我猜這些人原本是打算在小王爺尋到寶藏之後,再派高手來搶寶,但或許是他們又發現我們相助小王爺,最後便放棄了此事。”
“不錯,確實只有這個可能了。”吳小剛也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那大姐覺得這些人會是什麼人?”
王月君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他們一定是在傅小兄弟到得車師之前便已得知此事,而且他們不需要一直跟蹤傅小兄弟,也能知道藏寶的大概位置。”
要知傅西歸在到了車師之後,一直便是劉獨在暗中保護,若當真有第三股勢力想要得到寶藏,而這股勢力又並不是特別厲害,那當然是在傅西歸到得車師之前便得知此事的了。
吳小剛也明白了大姐的意思,他看了看遠處的玉門關,皺眉問道:“這麼說來,這些人多半是中原人,而且指不定就住在我們回去的路上?”
王月君又點了點頭,她看了看白卯兒手中的鐵盒,然後也看向玉門關,一字一句的說道:“或許我們這條回京之路,不會像來時那麼太平了。”
(《當時明月今雖在之尋寶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