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松檀香入魄 槍箭銳加身(5)
正如王月君所料那般,趙錢孫李果然便在清晨時分回來了。
不知這趙錢孫李究竟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只見他一回到山下,便十分焦急的趕到了丹傑帳前,顯是想要向這位小王爺稟告昨夜發生的事情。
只是任憑趙錢孫李怎麼拍帳叫門,丹傑的帳中卻並未傳出半點回應。
趙錢孫李久喚不應,心下更急,只見他本想竟掀起帳門闖帳而入,卻忽然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身後說道:“小王爺正在休息,趙兄還是莫要亂闖了吧。”
這趙錢孫李方才分明已十分謹慎的看遍了周遭之處,卻壓根沒看到任何人影,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自是大吃一驚,急回頭看時,只見王月君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的身後,正向著他微笑。
但王月君的微笑雖向來毫無惡意,此時卻也不禁教趙錢孫李心下發寒。
要知王月君昨日傾身下崖的絕技雖驚人,畢竟對這趙錢孫李來說,他也只是不過是個看得驚心動魄的旁觀者而已。但王月君這身要他完全無法防備的輕身功夫就完全不同了,王月君如此神出鬼沒,而他又不像自家小王爺那樣完全信任王月君,萬一王月君要取他性命,他只怕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只是趙錢孫李也不可能在王月君面前把這擔憂言明,所以他只好抱了抱拳,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漢話苦笑說道:“有姑娘這樣厲害的人護着,難怪小王爺就墊高枕頭睡覺了。”
其實趙錢孫李的中原官話說的倒也還算流順,只是其中的發音和語調都不免有些似是而非,更有趣的是,依他口中之意,顯然是想說丹傑小王爺“高枕無憂”的意思,但他對這種漢人的成語俗語記得又不是十分清楚,只記得其是字面意思是“墊高枕頭睡覺”,着實教人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王月君聽着卻連一點想笑的意思都沒有,只見她搖了搖頭,反倒有些黯然的說道:“趙兄恰好說反了,正是因為小王爺太過憂慮,我才不得不要他好生睡上這覺。”
原來丹傑會對趙錢孫李的叫門之聲毫無反應,正是因為喝下了白卯兒調配的那杯定神安眠茶的緣故。此茶本就是以七色丁香沏泡而成,白卯兒又添加了不少定心寧神的藥物。雖說此茶白卯兒精算過藥量,丹傑倒不至於像先前萬花庄之人那般會被迷暈個一天一夜,但在這三、四個時辰之中,若不加以鹽參茶催醒,他自然也完全醒不來了。
王月君此舉雖本是為丹傑着想,又並無隱瞞茶中功效的意思,但無論如何,她也的確是用藥“迷暈”了丹傑,若不是丹傑當時的心神狀況實在是糟糕至極,王月君實不願出此下策。
那趙錢孫李聽得小王爺竟會為此事如此憂慮,面上也不禁露出慚愧之色。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將昨夜發生之事說了出來——他雖並不完全信任王月君,但小王爺既然還得過一陣子才能醒來,值此緊急之時,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原來昨夜王月君四人再度上山之後,這趙錢孫李見兩名同伴接連身故,也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於是便與崑崙二仙商議,三人輪流守夜,以備不測。
本來依三人的身份地位,如果三人輪流守夜,當然是崑崙二仙守較為輕鬆的前半夜,而趙錢孫李則獨自守既寒且乏的後半夜。但崑崙二仙卻認為,一個人來守後半夜不僅辛苦、更重要的是容易出差錯。便改要趙錢孫李來守前半夜,他二人則再守後半夜。
趙錢孫李當然也沒有異議,於是他先守了三個時辰,直至崑崙二仙來“換值”之時,整個前半夜都相安無事。
趙錢孫李守了半夜,本該立即回帳休息,但要知他一行剛到西天山腳下之時,那帳內還是三人居住,豈知才過得三日,已有兩人“改了住處”。趙錢孫李雖與達邦和德西都交情不深,畢竟也皆是十數年的護衛夥伴,他心下鬱悶,便帶了酒,去二人的喪身之處痛飲起來。
若說趙錢孫李喝得酩酊大醉,他也不會清楚之後發生的事情了,但趙錢孫李沒能喝醉,是因為他沒喝多久,便聽到了傅西歸發出了一聲慘叫,他趕忙來到其帳之外,卻一下便嚇得酒意頓消。
原來當時的趙錢孫李竟發現,有好幾十匹高大威猛的山狼團團將傅西歸的氈帳圍住,而傅西歸則倒在帳門口,顯是被這干野獸給嚇得昏了過去。
趙錢孫李雖沒王月君那等料事如神的本事,但這幾十匹狼都到了他眼前了,他當然也能猜到這干野獸必是吞噬了達邦和德西屍身的“兇手”。但更要趙錢孫李覺得可怕的是,這群山狼行蹤分明那麼明顯,守夜的崑崙二仙卻一點警示都沒有,難道就與達邦二人一般,已葬身於這群猛獸的腹中?
但令趙錢孫李頗為不解的是,這群山狼非但沒有攻擊被嚇倒在地的傅西歸,甚至都蹲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這說是一群狼,倒更像是一隻紀律嚴明的軍隊。趙錢孫李自覺不是這群猛獸的對手,此時見其像是為人所訓,更是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不過傅兄弟當時還沒有命的危險,我這也不是你們漢人們說的‘想活不想死’了吧。”說到此處,趙錢孫李不禁更加慚愧的為自己辯解道。
尋常人珍惜自己性命固然沒有錯,但要知這趙錢孫李本就是車師王府的護衛,何況他又不知山上的王月君等人所發現的疑點和證據,自是還該將傅西歸當作相助尋寶的王府貴賓來對待,他又如何會沒有捨命保護傅西歸的職責?他若只是貪生失職倒還罷了,卻還要找個“傅西歸當時還無性命危險”的借口,他這非但正是他口中的“想活不想死”,還頗有“既要當表子,又想立牌坊”的味道了。
只是這趙錢孫李既會露出慚愧的表情,總還是比那些已完全不知廉恥的厚顏之人還是要好上一些。何況此事既已發生,便是要處罰他的失職,那也不是王月君的事情。於是王月君也無意評價這趙錢孫李究竟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見她搖了搖頭,又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又過了好久,又來了個老頭子,他將倒在地上的傅兄弟,還有傅兄弟帳子裏的東西都裝在一輛木頭車子上,又把那輛木頭車子給套在幾隻狼上,那幾隻狼就好像駱駝和馬拉車一樣,將木頭車子裏的傅兄弟給拉走了。”趙錢孫李說完這句,又指向西面諸峰說道:“之後他們就往那邊的那座山走,又上到了那邊的那座山上,我跟着在那邊的那座山上走了好久,結果他們又在那邊的那座山上消失不見,我就只好從那邊的那座山上回來找小王爺,結果就被姑娘你給嚇到了。”
這趙錢孫李的漢話只聽一句還不覺彆扭,讓他一下說上好多句,果然便有許多重複冗贅的地方。他最後說的這幾句話里,光是“那邊的那座山”六個字就給重複了五遍,卻仍然沒有說清這“那邊的那座山”究竟是指哪一座峰頭,聽來也真是要人哭笑不得了。
不過傅西歸當真是遭人強行帶走,而他雖想跟蹤,最後卻又在山中跟丟之事,他總算還是說清楚了。
於是王月君皺起眉來,竟用車師話問道:“他們去的山,是與帕米爾相連的那座,騰格里的尾巴么?”
趙錢孫李愣了半晌,這才點頭說道:“是、是的。”
他只知自家小王爺漢話說的標準,卻沒想到王月君的車師話更為地道。尤其是其中這“騰格里的尾巴”一稱,正是如今車師人對西天山第七峰的稱呼。
車師人如今雖因飽學漢學,也將整座天山都視作“偉大的騰格里”,但自古崇敬東天山的他們,自然還是以東為貴,當然便會將那與蔥嶺相連的最西一峰、也就是白卯兒命名的“搖光峰”,給稱作“騰格里的尾巴”了。
王月君不但將車師話說的十分標準,還連這些俗稱都能說的十分準確,若不看她那明顯是漢家女子的清秀面容,趙錢孫李當真會以為這位姑娘是他們車師人了。
“既如此,此處就交由趙兄來護衛了。”王月君點頭說道,她說第一個字時還是面對着趙錢孫李,說完最後一個字,卻已在數十丈外。
……
“唉,這盆紅燒肉可是要值數萬兩啊,這群畜生能嘗的出其中的價值嗎?”搖光峰下,白卯兒看着眼前大快朵頤的狼群,十分可惜的說道。
其實就算是吳小剛做的紅燒肉,當然也不可能一盆便值數萬兩銀子之多,只是這狼群本就經人訓練,一般的肉香未必能將它們誘出來,於是這盆吳小剛精心烹調的紅燒肉里,還專門添加了白卯兒以貴重香料配成的香粉,莫說只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狼,就是一群訓練有素的人,都未必耐得住這香味的勾引。
只是這香味太過誘人,除了三人此時要請的這群狼賓客外,先前便已有許多無關的虎豹熊羆都被引來做客,好在王月君“勸善”的本事十分厲害,她甚至不必張口說法,只需面色一沉、雙眼一瞪,就能“勸得”這群滿嘴血腥的不速之客們“回頭是岸”。
但王月君又怎麼知道這些狼便是她們要請的“賓客“呢?這點其實很好解釋,因為這些狼雖一道行動,卻有三隻向著不同狼群發號施令的頭狼。
通常一個狼群雖有作為狼王的頭狼,卻不可能像人一般還分封個什麼三軍大將,所以這看似是一群狼,其實是三群狼。只是野狼群之間地盤又劃分的清清楚楚,若是三群野狼出現在同一座山頭,只怕早便會亂鬥成了一團,又如何還會像這般客客氣氣的同來“赴宴”?
因此這顯然正是王月君三人要請的,由人訓練出來的三群狼了。
於是當這群賓客用宴完畢之後,王月君三人自然也跟在它們身後,與它門一同進到了山中。
狼群本毫無戒備的前行着,很快便來到半山上一面左右都是岔路的峭壁之下。但當王月君三人跟着狼群到得此處之後,卻只見那三隻頭狼竟對望了一眼,忽然便一隻向左、一隻向右、還有一隻向著原路,帶着自己的狼群散了開來。
王月君三人雖躲在在道外的巨石之上,沒有和那干原路返回的狼群打個照面,但白卯兒還是不禁愣住了。
那三隻頭狼這般“發現遭人跟蹤而決定分頭行動”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三個經驗老道的帶頭人。
雖說王月君這邊也有三人,當真要追,確實也可以分頭行動。但王月君此時尚不知這些狼群背後是何等人物,又如何敢要二童單獨行動?
所以王月君連一干狼群也沒有去追,也沒有告訴二童接下來該怎麼辦,只是直直的望着那面山壁,看着也像是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看來我們好像被這群畜生給耍了?”白卯兒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
此番的“誘餌之計”幾乎用上了她先前換來的所有西域香料。雖說她也不是當真心疼這些香料,只是她們為此忙了半日,卻得到這麼一個白費心機的結果,顯然是她三人小看了這群畜生、更小看了這群畜生的身後之人了。
只是白卯兒不久便發現自己又言之過早了。
因為王月君一直面色嚴肅的盯着那面峭壁,卻又一直不開口說話,白卯兒不自覺便跟着大姐的目光望了過去。
白卯兒雖沒有其大姐那般眼力,但因那峭壁也不是十分之遠,她細看之下,隱約便看到這山壁下的幾塊石頭之上,竟沾着許多散碎的東西。
等到白卯兒跟着王月君來到這面峭壁之下,看清楚這些東西之後,王月君的臉色也變得更加嚴肅了。
原來這些石頭上沾着的、以及在山地上也零亂散佈着的,竟是大片的血跡和破碎衣飾,就與達邦和德西的墜身之處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