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松檀香入魄 槍箭銳加身(3)
在中原人眼裏,瓜果和茶是完全不沾邊的兩樣東西,如果是一個並不了解車師的中原人,他一定不知道這“瓜果茶”所謂何物。
原來以西都府的氣候,雖並不適合栽種茶樹,卻適合栽種瓜果,因此西域諸國中便有不少盛產瓜果之國。
而其中最負盛名的,當然便是得東天山灌溉的車師國了。
所以車師國的茶水,都是由國中盛產的一種適合沏茶的瓜果泡製而成,和中原人常喝的花葉之茶大不相同。只是這瓜果雖也有車師名字,卻很難被譯成漢話,反正中原人也不會將別的瓜果用以入茶,因此車師商人在同中原人做生意時,乾脆便直接將此茶稱為“瓜果茶”了。
王月君三人既是走西域北道來的大宛,自然也曾經過被稱為“北道門塞”的車師國,白卯兒雖本也是個“並不了解車師的中原人”,但依她好奇心旺盛的性子,當然便也買下了不少這種瓜果來學着沏茶喝。
所以白卯兒先前在研究香料之時會忽覺麻痹之感,那致痹之效雖是由大宛檀香和天山松香混配而得,卻還得要她當時喝着的瓜果茶來作為“藥引”才行。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因為若只是兩種香料的香氣便會引起麻痹,那根本用不着等到白卯兒發現,這大宛國賣香料的早該不知被麻痹過多少次了。
只是大宛雖沒有瓜果茶,白卯兒既然都能從車師國買了帶到大宛,丹傑貴為小王爺,其一行自然更可以這麼做。何況達邦和德西二人可能平日飲瓜果茶甚多,那致痹藥引一直便在二人身體裏有積澱,就算二人攀山之時沒有立即再飲,也同樣會為兩種香氣所麻痹。
而這也是白卯兒先前想以達邦作為演示的原因了。
但丹傑卻為何不會被麻痹呢?
原來王月君雖曾和白卯兒提及過丹傑喜好西湖龍井一事,但這本是無關緊要之事,王月君說的時候都是一句帶過,白卯兒就更沒什麼深刻印象了。
直至方才這混配香氣對丹傑毫無作用,吳小剛又想自告奮勇嘗試一番之時,白卯兒雖給自家笨蛋回了那句“你試就更沒用了”,卻也才想起大姐先前說過的這件事情來——這丹傑既和吳小剛一樣喜愛西湖龍井,當然也很有可能和吳小剛一樣,完全不喜歡瓜果茶的味道了。
……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白卯兒終於還是用隨身攜帶的瓜果,將這瓜果茶給沏了出來。
以吳小剛的本事,休說只是在半山腰上,就算是在寒峰之頂,他也能弄出沸水來。但其中的要花的功夫,當然也還是比在山底多得多了。
只是丹傑既然也已很多年都未再飲過瓜果茶,那麼就算再費功夫,她們總還得再確認一次這混配香氣的效果才行。
所以就算丹傑和吳小剛都不喜歡這瓜果茶的味道,二人終於還是心下一橫,像喝什麼苦口良藥般將這瓜果茶給喝了下去。
但王月君卻和白卯兒一般,對這瓜果茶甜中帶澀的味道相當滿意,只見她飲完茶后還向著白卯兒微微一笑,顯是在告訴白卯兒可以開始了。
白卯兒也點了點頭,忽然便再次出手,她這手“蠍花怒放”當年就算是百餘人都得一併中毒,雖說此時比方才多了王月君和吳小剛,那些香粉卻也一下便打在了三人的面門上。
於是三人終於都明白了這所謂的“麻痹”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王月君雖不像白卯兒那般對毒藥有那麼強的抵抗力,但她內力渾厚,這麻痹之感也就像是全身打了個寒顫似的,立即便已消退。
但丹傑和吳小剛顯然便被麻痹的更徹底了,只見他二人忽然就像失了神似的,立即便向前倒去,只聽“咚”的一聲,吳小剛便把額頭撞在山壁之上,而後又聽“嘭”的一聲,丹傑則直直撲到了山地上。
雖說二人也立即便恢復了,卻只見吳小剛捂着前額,顯是撞得十分疼痛。而從地上爬起來的丹傑雖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但以他比吳小剛摔得還重的模樣,顯然便是在王月君面前逞強了。
“叫你昨日說我是什麼撞樹之兔、我看你才是那撞山的共工呢。”白卯兒看向吳小剛笑罵道。
其實昨日白卯兒險些撞在樹上完全是因為她自己大意所致,和吳小剛此時為試藥而撞山截然不同。何況吳小剛昨日會以“守株待兔”相喻,只不過是希望白卯兒能夠更加小心謹慎一些罷了,當然也和白卯兒此時純粹是為“反唇相譏”不一樣。
但要知白卯兒本就是這種嘴上不饒人的性子,何況是面對她家的笨蛋吳小剛了。所以吳小剛當然也不會計較這些,只見他又揉了揉頭,這才看向了王月君,苦笑道:“大姐,這香果然厲害,我剛才腦子分明完全清醒,可身子就是不聽使喚。”他低下頭,又黯然的說道:“也難怪德西兄恢復之時,會發出那等慘叫聲了。”
王月君點了點頭,面色也不禁變得更加嚴肅起來。
這種手段本就比直接將人迷暈而使其墜崖還要殘忍,顯是謀划之人不但要人死,還非得要人死前深深感受到這恐懼不可了。
……
“也就是說,傅小兄弟從一開始說的就全是謊話嗎?”下山途中,丹傑不禁嘆氣說道。
要知傅西歸既然能靠山中一棵雪松來做出謀划,他若不是自己很早便清楚這山中的情形、那麼就是他背後有個十分了解山中情形之人了。而無論這傅西歸究竟是否主謀,他先前說過的自己事情,顯然便也都是假話了。
其實丹傑很不願意相信這傅西歸所說之事都是假話,因為這傅西歸本就是向他車師獻圖的“大功臣”,其自己的身世又那麼惹人感慨,如果說這傅西歸說的全部都是謊言,那麼丹傑真不知道天下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的了——當然,王月君除外。
白卯兒雖對這傅西歸之事並沒什麼感慨,卻對其母傅芸之事倒頗為感同身受,因此也也嘆了口氣,說道:“其實當我聽說他那寶圖是由他母親推算得出之時,我便已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大姐同我說過他母親之事時,我因感觸頗深,還記得十分清楚。”她頓了頓,又向著王月君問道:“當時依大姐所言,那傅芸使領正是害怕觸景生情,這才不敢教傅西歸學習西域語言吧?”
白卯兒會有此懷疑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傅芸既然連教兒子學習西域語言都怕觸景生情而導致身子惡化,又如何還能研究推算胡納部遺留的故寶消息?何況她如果真的早便打算要傅西歸來相助車師尋得故寶,又怎可能不教傅西歸西域語言?
王月君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件事是有些奇怪,但這傅芸使領的身子究竟如何,也只有她自己能夠拿捏,這並不是旁人能夠懷疑之事,如果只是這一點,大姐還不至於覺得傅小兄弟的寶圖可疑。”
王月君的言下之意,當然是指這寶圖還有更加可疑的地方了。
“大姐說的是。”白卯兒說完這句,便從身後的包袱中將丹傑交給王月君的寶圖給取了出來,一面卷開,一面接著說道:“以這寶圖細緻入微,根本就不像是一個遠在數千里之外的人憑推算便能畫出來的,尤其是這左下角的天璣峰之圖,那繪圖之人就像是在這山下呆過數年一樣,才可能畫得這麼準確。”
“這也是一個疑點,但若只是這點,倒也還可以解釋為傅使領手頭有別人畫的天璣峰作為參考之故。”王月君微笑說道,她並不是在反對白卯兒所說的疑點,只是因白卯兒說的並非是決定之處,她這才想要循循善誘,好要白卯兒想到那最為關鍵的地方上。
但白卯兒細思半晌,卻只能搖了搖頭,面有慚色的說道:“卯兒想不到其他可疑之處了。”
其實白卯兒想不到那最關鍵的一點也並不奇怪,因為這點也是王月君進到那藏寶山洞之後才想到的。
何況王月君雖進了山洞,白卯兒等人卻只是在崖邊眺望,加之之後又發生了德西的不幸之事,白卯兒等人就更難想到這點上了。
於是王月君也不再賣關子,正色說道:“如果這寶圖當真是依胡納部代代所傳消息推算而出,那其所指的藏寶之處,怎可能是懸崖上的那個‘入口’?”
白卯兒又默然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若沒有大姐這般本事,那個懸崖上的‘入口’,根本就不過是山洞湊巧有個開口而已。就算胡納部將真正入口給失傳了,卻也不可能會把這根本不是入口的‘入口’給流傳下來。”
“但這麼說來,就更加奇怪了。”吳小剛也忽然插口說道,“這寶圖能將這‘不是入口的入口’繪的如此準確,其中當然也不可能只是巧合,這既然不是胡納部先人流傳之事,那繪圖之人一定是進過藏寶之洞,這才能準確的繪出這樣一張圖來,可他若不是意在藏寶,又有何目的呢?”
白卯兒和丹傑當然也回答不了吳小剛這個問題,於是她三人一併看向王月君,想要王月君給個答案。
王月君其實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其中雖只有一種可能性,但這種可能性實在太過沉重,她甚至都有些不願意承認自己所想是對的。
但此時終究不是意氣用氣的時候,王月君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嘆了口氣,一字一句說道:“這繪圖之人的目的,多半是為了要小王爺一行慘死其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