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說來聽聽
清音公子,鳴琴公子等人早就知道賢王對已無情,也早就認清了這個現實,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平日裏溫雅寬厚,享有賢名的商景昀會這麼的無情。
若是沒有公子的名頭,他們與那些以色侍人的小倌便再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甚至比那些小倌還不如。
小倌多半是出身貧寒之家,他們卻都是世家子弟,若非進了賢王府,原也可以有更光明的前程來着。
或入仕途,或當紈絝,或娶妻生子一世平順。
只因賢王不娶妻,他們便被至親之人送進賢王府,命運一夕之間被改寫。
從此他們所有的路都被斬斷了,只能窩居賢王府的後院之內。
能讓他們維持最後的尊嚴的便是來自別人的一聲‘公子’的稱呼。
現在,賢王卻要連這最後的一點安慰都要奪去了!
“王爺”清音公子撲通一聲跪到了商景昀的近前‘可是清音哪裏令王爺着惱了?’
就如同洪水奔涌時從堤壩上抽出了擋豁的沙袋,隨着清音公子的一跪身側的鳴琴公子到立在屋外報着看熱鬧的心裏過來的看戲的人們的心防都在一瞬之間決了堤,烏泱泱跪一片。
“王爺”
“王爺”
“……”
“……”
……
乞求的聲音此起彼伏,其中的許多人的聲音里還帶着少年的稚嫩,慌恐。
程雪宜瞧着有些於心不忍。
她轉頭看向身側的商景昀。
商景昀橫刀大馬的坐着,臉上是一片淡漠冷峭。
“王爺”
聽到她的喊聲,他轉過頭,不等她張口便將她未說出的求情之語堵在了口裏。
“我心自有決斷。”
若是程雪宜識相,她此時就應閉嘴,但她沒辦法忽略自己剛剛喊出那聲王爺的時候那些少年猛然抬頭,帶着意外,憤怒與期待的眼睛。
這些少年不過是被迫成為了別人的棋子,本身並沒有做錯什麼。
她沒辦法眼見着這些人最後的一點精神支杖就那麼被自家公子一句給剝奪了而坐視不理。
‘可是……’
“沒有可是!”
商景昀聲音里不容反駁的堅定。堂下的少年紛紛低下了頭,程雪宜咬了咬唇‘不過是個稱呼。況且景一覺得景一比景公子要順耳多了。’
商景昀看了她一眼,心裏又忍住的開始嘆氣。
自家小廝怎麼就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呢?
若是誰都可以喊她景一怎麼能體現出自己的特殊來?
“景一,本王即然已經決定了,便不是隨隨便便能夠收回的。你安心的當的你的景公子就好!”
程雪宜聽出了自家公子話里的意思,他是不可能把公子的名頭還給下面的那些少年們的。無論誰說什麼來求請。
屋裏屋外的諸公子也都聽懂了商景昀話里的意思,眾人就跟失了水的茄子一樣蔫了下去。
程雪宜瞧着不忍心,抱着最後一點希望看像恭立在商景昀面前的德喜。
德喜能從宮裏的一個小內侍成為賢王府的管家,自然是深得賢王信任與倚重的。
這樣的人說出話多少都要比別人的分量重上一些。
但德喜卻根本就不抬頭,像根木頭一樣的立首,縱使程雪宜再着急也沒辦法。
商景昀眼角的餘光掃了眼自家小廝因為使眼色而快抽筋的眼角,喚了德喜一聲。
“德喜”
程雪宜大喜過望,忙給德喜使眼色。
商景昀壓根不給德喜反應的機會,道‘本王乏了,你去送送清音,鳴琴他們。’
“是”
德喜應諾,轉身走到清音公子與鳴琴公子的近前伸出手臂行了一禮“諸位請隨奴婢出去。”
顧忌着清音,鳴琴等人的面子,德喜並沒有直喚他們的名字。
清音公子與鳴琴公子面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
他們原想着過來瞧瞧新進府的孌寵長成什麼模樣,順便給他示示威,在王爺面前找點存在感。
沒成想只不過才半柱香的空兒,自己便真的成了以色侍人的孌寵。
德喜可不管這些少年心裏想的是什麼,只笑着又將自已的話重複了一遍。
清音公子的面色更加的難看。
他忍不住看了眼鳴琴公子,見鳴琴公子的神情不比自己好到哪去,心裏才算稍得平衡。
一挺腰背,他與鳴琴公子同時自地上站了起來。
“清音這就告退了。”
“鳴琴這諒告退了”
不疾不舒,不卑不亢,清音公子與鳴琴公子的反應如出一轍,穩的反應令程雪宜深深的佩服。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自家公子。
商景昀的神情並沒有因為清音公子與鳴琴公子兩人的沉着冷靜與進退得宜的表現而稍有緩和。
沒有得到商景昀的回應,清音公子與鳴琴公子神色黯然,這才算徹底死了心。
有時候,人心就是那麼的奇怪。
縱使入府幾年賢王也不曾召他們近前服侍,所謂的府里地位也不過是因為把他們送入府里的人的權位比別人高上那麼一些,同商景昀這位賢王主人一點的知系都沒有,但他們仍然不覺的自己活的失敗。
縱使希望再渺茫,他們仍抱着有朝一日可以與王爺的關係更進一步的奢望。
其實不只是他們,後院的那些少年裏有不少人都暗自抱了一朝飛天的奢望。
他們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從春芽破土等到白雪漫天,從青蔥水嫩到如今靠着層層脂粉才能出屋見人。
等的心氣漸冷,燒成了灰,期盼仍在灰里埋着,只得有朝一日灰燼盡散,重燃的那天。
他們一直在等。
卻沒想到等來的不是賢王而是賢王身邊那個自己奢望許久的位置被人佔領,自己唯一的一點尊嚴支撐被剝奪的消息。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真切的意識到賢王平日裏看似寬容的不管不問,不過是因為他的心壓根就沒在自己的身上。
他狠起來是真的無情,不慚是皇家的人。
***
眼瞧着一群衣着光鮮,心情落魄,沮喪的少年跟在德喜的後面走的一個不剩,程雪宜的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最是無情帝王家!
她頭一次真切的體會到了這句話里的冷意。
以往縱使縱使知道想要自家公子性命的是他那位坐在龍椅上的親哥哥,她也只不過會感嘆一句:皇家人真是無情。
偶爾她還會暗搓搓的同情自家公子一下:這麼美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生在帝王家了呢?
至於其它的,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她從未在意過,也可能是有意的忽略了自家公子的皇家出身。
帝王家那種一聽就讓人想到兄弟相戈,父子相殘的出身與自家公子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直到此刻,眼見着商景昀將一群因他而被困於賢王府後院的少年的最後的一點精神支撐毫不猶豫的給剝奪了,程雪宜心裏突然一陣發冷。
其實她也明白那些少年們入府的目地不簡單,縱使他們並非自願成為賢王身邊的小玩意,也沒有對自家公子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
但她仍然不勉將他們的下場帶到了自己的身上。
若是有朝一日自家公子發現自己欺騙了他;亦或是他對自己的興趣消失了,他會不會也像今日對待那些少年一樣毫不留情,毫不手軟?
或許要比剛剛還要更加無情,畢竟那些少年是情非得已。
程雪宜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商景昀的視線一直不曾完全的離開自家小廝的身上。
程雪宜臉上最幽微的一點反應他都收在了眼裏。
景一在怕自己!
念頭甫一在腦海中響起,他便倏的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自家小廝在怕什麼。
他所了解到的東西遠比程雪宜所能想到的要多的多。甚至連黃老爹都沒辦法想到的多。
“想什麼呢?”
他努力放鬆了聲線,卻仍是嚇的程雪宜一個激靈。
‘呃,公子要喝水嗎?’
程雪宜答的完全不在正題上。
商景昀的眼瞳黯了一下,便被他彎下的眼角所掩‘喏’
他將曾塞給程雪宜的杯子又推到了她的面前。
程雪宜不疑有它,接過杯子,拎起茶壺將杯子滿上,將杯子送回到自家公子的手中的時候,她貌似無意的問了句“清音公子與吟琴公子都來了,怎麼沒見墨畫公子?”
程雪宜剛入賢王府便從德喜管家的口裏聽到這三個人的名字了,是以在她的認知里,墨畫公子應該與清音公子,鳴琴公子一般出眾出挑,甚當領頭人的人物。
商景昀嘆了口氣,將手裏的杯子放下,直直的望着程雪宜道“景一,我剛說過了,這府里除了你,再沒有別的公子了。”
程雪宜明白自家公子的好意,但她實在有些接受不來。
她苦笑道“其實府里有多少個公子並沒有什麼關係的。”
商景昀神情認真“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
程雪宜只是個心地較為善良的普通人,她所能認可自己做的也不過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替那些少年說兩句話。
商景昀把話說一了那種份上,她自然不會為了一群與自己並沒有什麼大交集與感情的人而得罪自己的衣服父母外加債主。
她從善如流的將自己剛剛的話順着商景昀的意思稍加改動之後又重複了一遍“清音與鳴琴都來了,怎麼沒見墨畫?”
商景昀忍不住挑眉‘你怎知墨畫沒來聽瀾閣?難不成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去看過他們了?’
程雪宜沒想到自己挺簡單的一個問題令自家公子誤會了,瞧着自家公子一臉興味的樣子,她忙道“景一隻覺得墨畫若是來了,肯定不會甘居清音,鳴琴之後,故而有此不問。並不知道哪個是墨畫。”
商景昀沒有幫她解答墨畫公子未曾同着眾人一道擠進聽瀾閣的原因,反而道“景一,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本王府里的那些人挺感興趣的?”
能被選進賢王府,服侍賢王,兼當探子與妾侍的少年任誰都會覺得神秘吧?
程雪宜並不認為自己有隱瞞的必要。
‘是,景一想知道他們原本就是……呃……現在就這樣的?’
塗脂抹粉,娘娘腔那樣的字眼程雪宜不想輕易的按到一群與自己遠日無冤,近日無仇,處境又明顯有些尷尬的少年身上。
商景昀瞭然的笑笑,神情突然就冷了下去‘原本他們都是很尋常的世家子弟,就像……’他思量一下最終還是選了程雪宜比較熟悉的沈復做榜“年少的沈重文。”
程雪宜聞弦知意,一股寒意瞬間從骨子裏透了出來。
“他們甘心?”
商景景微哂“不甘心又如何?”
是啊,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在權勢面前,在家族利益面前,他們的尊嚴,前途,幸福,又算什麼呢?
程雪宜心下悲涼,忍不住道“公子就這樣一直困着他們?”
商景昀聽到程雪宜的話,神色明顯一黯“難不成你有什麼好辦法?”
他的聲音與神情都是少有的冷誚。
其實程雪宜在那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便意識到自己用錯了字眼,便已經沒辦法收回了。
她忙道“對不起。景一不是那個意思!”
商景昀盯因歉意愧疚,慌亂而不敢與自己對視的程雪宜面上的薄惱漸漸的斂了,道“景一,本王太傷心了。竟然連你也這樣看待本王。”
他接連用了兩個代表着疏離的王爺自稱。
程雪宜知道,自己剛剛的話有些太過傷人了!
‘景一知道那些人的去處,不是王爺能做的了主的!’
她原想補救,卻不知怎的就早出這樣一句話來。想要收回去,已經晚了。
商景昀果真如她所擔心的那樣惱了,冷笑一聲,他道“誰說本王做不了主了!”
自家公子明顯被自己剛剛那句傷自尊的話給惹惱了,她哪還敢再亂說話。
“其實”她努力讓自己的舌頭慢下來,與腦子同步“景一也明白王爺把那借些人留在賢王府是為了那些人好。”
‘哦,說來聽聽。’
程雪宜偷瞄了商景昀一眼,發現他臉上的神情終於不像剛才那樣緊繃了。
她知道自己剛剛那名話或許真的是商景昀放任那些人留在賢王府,而不管,不問的真相。
她的腦子開始飛速的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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