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隨着形勢的好轉,與行在氣氛格格不入的是在陰冷昏暗的刑部大獄死囚牢,這是簡直就是被遺忘的角落,骯髒林立的牢房、霉氣衝天的空氣、慘聲不斷地哀嚎、觸目驚心的刑具,關押的人不是被大理寺判死的刑囚,就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一旦進入到這個牢區,小命也就註定要斷送了,新皇帝登基大赦的恩賜並沒有給這個監區的死囚帶來任何生的希望。
用厚木圍成的牢房中散發著糞便和雜草霉臭的味道,老鼠毫不懼人地穿梭各牢房之間尋找殘渣剩飯。達魯不花盤腿坐床上,說是床實際上也就是用磚頭土泥壘砌的一個長檯子,上面鋪了些稻草,死囚就是死囚,按刑部大獄管牢說法,人都要死了還享受什麼,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當然,死囚家中有錢的打點一下獄卒,自己再花點本錢佈置一下牢房,也能過了最後幾天舒坦日子。
但是,達魯不花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不僅是金國的高等間諜,而且和大宋皇帝被刺有着極大的關聯,所以他只能任由獄卒擺佈,要不是刑部三令五申不得對他用私刑,是想他早就被獄卒折磨的差不多了,還能有命坐在牢房裏等死。
儘管飢一頓飽一頓,忍受着獄卒對他的非難,但他仍然保持着敏銳的判斷力,平時也不活動,就是在床上閉目打坐。開始的時候,還有些胡思亂想,常常列舉自己的各種結局,但漸漸地他什麼事也不想了,反正這麼大的事情,金國也無法強行救他,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挨一天算一天了。
“這個韃子真能沉得住氣,一天到晚打坐練氣,看來要到陰曹地府中當小鬼的教習。。。。。”
一名獄卒陪着死牢區的管牢到了達魯不花囚房門口,眼看着達魯不花靜坐床上紋絲不動,感到不可思議,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進了刑部大獄死囚房的犯人有如此淡定的從容,獄卒在打開牢門的時候禁不住調侃一句。
管牢鐵青着臉走進牢房,厭惡地看了看床上打坐的達魯不花,惡臭的牢房氣味令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了捂鼻子,蹙着眉頭道:“別打坐了,起來——跟本官來。”
“晚上。。。。。。。怎麼——還不到時候,殺頭也不用這麼慌吧?”達魯不花睜開眼睛,臉色有些玩世不恭地顏色。
“殺你——殺你算是便宜你了,離你五十步外還有一個狗韃子,那可是要凌遲處死的,或許你應該陪他上路。。。。。”管牢見達魯不花臨死還嘴硬,陰森森地道:“你好自為之吧!”
達魯不花冷笑一聲,不再言語,而是閉上了眼睛。
管牢見這個死囚還挺頑固,冷笑道“看你到了刑場上還能不能從容應對。”
達魯不花閉着眼睛,嘴角掛着笑容,道:“那就不妨一試。”
獄卒見這個女真死囚竟然死到臨頭還嘴硬,禁不住大怒,厲聲呵斥道:“不想活了,敢對大人這樣無力。。。。”
“既然落入你們手中,我本來就沒想活過。。。。。大人——一個管牢也能稱大人?”達魯不花嘴角儘是諷刺意味地笑容。
“好了、好了——”管牢碰到這樣能言善辯的主,亦是甚感無趣,對於一個不怕死的囚犯他毫無辦法,於是道:“這韃子跟本官來,有人要見你,你倒是好大的面子,竟然勞動朝廷宰相親自駕臨刑部大獄。”
“宰相——”達魯不花情不自禁地睜開了眼睛,失聲道:“你是說王相公。。。。。。。。”
“少廢話,走——”
當他被帶到了刑部大獄前院一處僻靜的班房內,他進了小屋后第一眼就看到王澤坐在屋中,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人拜見相公——”達魯不花在王澤面
前完全沒有剛才的傲氣,更沒有那份輕慢閑散,其神態如同學生見到師長一般恭敬,用漢家學生禮叩見王澤。
王澤稍稍頷首,揮了揮手,讓管牢出去后,才溫聲道:“達魯不花——你起來坐下說話吧!”
達魯不花起身,低聲道:“相公面前,豈有小人坐的,還是站着回相公話妥當。”
“北國能有你這樣的謙謙君子,亦是難得、難得啊!”王澤讚賞地看着達魯不花,他對於達魯不花一直是抱有好感,自從當年在完顏宗弼的木寨第一次見到達魯不花,他就很欣賞這個年輕人,現在也是同樣,尤其是達魯不花那份漢家人的禮儀。
“小人何德何能,能得相公如此寥贊。”達魯不花雖然口上謙讓,但他能夠得到自己所仰慕的人稱讚,自然是高興非常,喜色行於言表。
王澤不經意地看了看達魯不花,淡淡地道:“你在金國現居於何等差遣,為何要冒險南下?”
達魯不花一怔,王澤所問都是做為一個間諜必須要保守的秘密,但王澤的問話又使他很難拒絕,他陷入說與不說的兩難之中,在稍稍考慮后,朗聲道:“小人現任兵部職方司郎中,南下督促江南各處使臣公幹。”
王澤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他早就知道達魯不花是金國兵部職方司郎中,因為朝廷兵部職方司北面使臣早就把對手各級官員摸了個透徹,至於督促江南各處使臣公幹,純屬一句空話,做為兵部職方司郎中南下,當然帶有督促的目的。不過,他還是認為達魯不花有其他的目的,這個是他最想知道的,只不過強問反而不可能實現讓達魯不花說出來目的,於是詼諧地道:“你家郎君當真有趣,也仿造朝廷職方司模式來運作,但他豈又知職方司職責非他所能模仿,這種照葫蘆畫瓢的做法也誤了一批大好男兒。”
達魯不花垂首不語,他對王澤奚落完顏宗弼並不太滿意,但卻不想與王澤辯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尷尬,頓了一頓后,才說道:“不知能否請相公明言職方司職事深意?也好讓小人死個明白。”
王澤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惋惜的光澤,他緊緊地盯着達魯不花,稍稍猶豫之後,道:“職方司實際上並非你們模仿所能體味其中深意的,所涉及他國政治、軍事、技術、民俗、山川地形、物產、甚至文化,這些方方面面並非幾個使臣得到一些單單的數據,就可以說掌握他國詳情的。知道嘛——多少年來大宋對包括女真等四海方國,進行了全面細緻的調查,甚至具體到了對花草種類的分類和女真人族群的性格,其中有很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學者、奇士長時間的擔負四方信息研究,鳳凰山書院和其它學者外出實地考察,往往周折數年時間,還不敢說能夠掌握他國虛實,你們僅僅描着葫蘆畫瓢,能有什麼作為?”
達魯不花顯的有點恍然大悟,他頷首道:“王相公說的是,都元帥郎君在國內亦是搞了些改良,職方司亦是模仿而得,原本以為有所得,聽相公一席話,小人才明白有些東西是不可能模仿的。”
王澤淡淡一笑,道:“有些時候,朝廷防範也太過慎密,不過就是稍稍放開,你們也不應定能仿製。就拿鋼臂弩來說,十年來朝廷禁軍已經全面配備,早就不是什麼稀罕之物,金軍中亦是獲取不少,但你們能不能大量製作配備呢?”
達魯不花被問的目瞪口呆,雖然王澤話中流露着輕蔑的意味,但人家說的沒有錯,鋼臂弩作為金軍中一種僅僅裝備最精銳部隊的國之利器,在宋軍中已經被大量裝備,所用弩箭已經和神臂弓完全通用,早就不是什麼稀罕物事。
但金軍中的鋼臂弩卻是用一件少一件,僅僅依靠戰爭手段手段獲取,不是絕對精銳絕不可能配備。如今兩國久未有戰事,宋朝也高價賣了一些鋼臂弩給金國,更多的是商人為謀取暴利回易而得,這些鋼臂弩的確能夠提高金軍戰鬥力,無奈的是整個金國曆經多年,召集了很多能工巧匠,都不能使鍊鋼的韌性與硬度達到鋼臂弩弩臂的質量要求,還有一些精巧的零部件,很難進行大規模仿製,根本無法在高強度戰爭中經受消耗。
“單單如何把鋼的韌度、硬度合理的結合,就不是朝夕可有成就的事情,所以你們起步的路子就是錯的!”王澤深深一嘆,繼而搖了搖頭。
“相公說的是,也正是因為如此,大金得到的不過是大宋表面上的皮毛而已,多年來烏思謀陵想盡辦法打入工部和兵部軍器監之中,卻始終不得其法,近日得相公點撥、如毛塞頓開。”達魯不花臉色灰白,他不能不承認金國嘗試的失敗。
“哈哈。。。。”王澤笑道:“也不能這麼說,天下間能人志士不在少數,如能取得研究成果,或許金國也會開發出不少具有同等效果的成果,兀朮。。。。。。。嗯——我的那位老朋友做的不能不說是陰狠,要不是烏思謀陵過於心急、以至於辯人不慎,或許他可能會成功打入軍器監。不過,即便是能夠僥倖成功,金國的禿勢也不會有多大改變,因為有些事情兀朮他根本不懂!再說時間也來不及了。。。。。。。。”
達魯不花臉色微變,繼而卻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知道嘛?烏思謀陵就關在大獄死囚區,帶有大夾刑具。。。。”王澤的臉色很平淡,口氣很和緩地道:“沒想到當日竟讓他破圍而出、潛入城中。。。。過不幾日他就要被明正典刑凌遲了,難道你不想見見他嗎?”
“凌遲。。。。。”達魯不花臉色頓時變的很難看,多日在牢中他根本不知外面發生的事情,無論他不懼生死,但凌遲的恐懼也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此人殺了當今天子,他也算是留名青史了!”王澤用淡然的目光看着一臉驚愕的達魯不花,他緩緩起身向門口慢慢走去,別有意味地道:“至於你——我還沒有考慮好,不過還是先請你吃酒,咱們邊吃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