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默許

正午時分，靈獸谷執事堂。

塔樓大廳之中，玉石台上圓球狀的傳訊陣青光蒙蒙，陣紋延展出十幾塊陣法光幕。光幕之中不時出現試煉小隊攻打妖獸的場景。趙一含和靈獸堂弟子們正在玉石台前觀察。

陣法光幕顯示的只是一些重點區域。靈獸谷太大，監控陣有限，無法觀察到每一處。

看到由世家子弟組成的小隊時不時地出現，而趙一來小隊自從進入最狹窄險峻的山谷，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光幕當中，趙一含就有點兒生氣，其實除了生氣，更多的還是擔心。

趙一含覺得，做為第一次參加試煉的小隊，趙一來的選擇有點自視過高。宗內的世家子弟，都會被告之試煉最安全的十幾處區域，這原本是一項特權，但這傢伙顯然沒聽進去。

試煉進行了一個半時辰，目前已經有幾個小隊試煉失敗，隊員們激發了護身符和求救符。靈獸堂的師兄們御器救援，忙忙碌碌，但最先得到救助的總是活動在監控區域的小隊。

趙一來小隊不在監控區域，如果遇到危險，救援的順序就會被排在後面。

希望不要發生意外。說不清為什麼，趙一含總是感覺要出事。

做為世家子弟，她必須重點關注同族，如果趙一來傳訊求救，她要立刻前去救援。

一想到趙月被嚴附勢編入趙一來小隊，趙一含就有些擔心。趙月和小隊成員的關係不好，如果攻打妖獸的時候使壞，趙一來就會遭遇危險。這種事以前出過。

扭頭看了一眼傳訊大廳最裏面的房間，房門關着，還開啟了陣法，趙一含皺起眉頭。

試煉進行到這個階段，最容易遇到危險，可是靈獸堂主嚴附勢，蒙學堂帶隊趙曲意，還有和她一樣負責救援的趙天幸，卻在裏面躲輕閑，尤其是趙天幸，簡直忘記了救援的職責。

憑什麼躲輕閑，就算沒有狀況也不行。趙一含掠過去，打出傳音訣提醒這位堂叔。

“不是讓你盯着嗎？沒事兒別打擾，我們在談事。”趙天幸不耐煩的聲音傳了出來。

竟然被訓斥了。趙一含哼了一聲，心中不滿，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調頭迴轉。嚴附勢和趙曲意都在裏面，兩人既沒回應，也沒讓趙天幸出來，看來真的在談要事。

房間之中，趙天幸收起傳音訣，這才感到剛才的情緒有些失控。其實不止他，就連坐在對面的趙曲意，這位家族旁系的天才，此刻臉上也帶着明顯的焦躁和不安。

兩人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之前的謀劃出現了意外。

原定半個時辰左右就可以順利結束的事情，現在一個半時辰了，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兩人在試煉超過半個時辰但仍沒有消息傳來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兒，不過只能一邊等待，一邊分析原因，可直到現在也找不出哪裏出了疏漏。

其間趙天幸想以傳訊符聯繫井下石問明情況，但被嚴附勢阻止了，因為井下石和趙一來、李言密在一起，這件事不能讓兩人知道，這兩個孩子太稚嫩，很容易泄秘。

於是趙天幸問嚴附勢，畢竟這件事是他安排的，可嚴附勢說，不必擔心，沒有疏漏。

兩人知道，按嚴附勢的安排，這次行動十分周密，稱得上萬無一失。

按他的安排，由井下石將小隊帶到中高階妖獸區交界的風月河，那裏是監控陣的盲區，這時在附近接應的兩頭妖蝠和三頭妖狼帶着頸圈，偽裝成控獸，以偶遇的方式，通過寒冰法力的波動辨識出趙月，確定圍殺目標，而後由兩頭妖蝠通知藏在附近山裏的十頭妖獸。

這十頭妖獸全是鍊氣境散獸，有三隻七階妖蝠，一條七階妖蛇，還有六頭六階妖狼。

待井下石設計將趙月激得脫離小隊，趙月落單，十五頭妖獸便群起圍攻，五頭妖蝠封鎖天空，十頭妖獸困禁地面，小丫頭即便能御劍，那也是上天無路，遁地無門，必死無疑。

由十五頭鍊氣中後期妖獸聯手圍殺，再加上其中五頭妖蝠的無形音攻，不要說幹掉一個只有鍊氣六層的小丫頭，就是擊殺一名鍊氣圓滿，也就是一走一過，剎那之間的事兒，就算要圍殺一名築基一層，在五道音攻的合擊之下，如果配備二級妖器，也有成功的可能。

早上剛聽到具體計劃的時候，兩人驚訝之餘還揶揄了嚴附勢，說嚴堂主不愧是被家主重用的人，行事之謹慎令人窒息，小題之大作令人發狂，有幸一起共事，可放一萬個寬心。

至於圍殺之後，那就簡單多了，六頭六階妖狼留下看守屍身，其餘妖獸各自散去。

這時井下石會帶領小隊返回，因為他又說服了隊員，原諒了趙月，打算讓她歸隊。

結果他們就會發現，趙月正在被六頭六階妖狼圍殺撕咬，三人見狀想要救助，但力不能及，於是捨己為人，放棄試煉，放棄丹藥和靈石，激發求救符，同時激發腕符錄影留證。

傳訊陣接到訊息之後，嚴附勢會十分重視，因為趙月是寒香長老的入室弟子，於是立刻帶領眾人前往救援，但是非常非常的不幸，到達的時候，小姑娘已經被妖狼分食殆盡。

嚴附勢和趙曲意見狀極為憤怒，激發錄影陣留下證據，然後命令弟子們擊殺六頭妖狼。

這是一次意外，就象過往發生的意外一樣，只不過這次死的是寒香長老的入室弟子。

這次意外主要是因為小姑娘太自大，擅自脫離小隊，但身為靈獸谷堂主，嚴附勢願意主動領罰，並提請修改試煉規則，以後嚴禁單人組隊的情況出現。

當聽到嚴附勢十分沉痛地，一本正經地說這件事他也有過錯，甘願自罰一個月薪俸的時候，趙天幸和趙曲意不由得哈哈大笑，說罰一個月太少了，至少也得兩個月。

開始的時候，三人就這樣心情愉快地聊着，還聊到了這批新近抓捕到的妖獸。

這批妖獸當中有五隻妖蝠，一隻九階，兩隻八階，三隻七階，因為具有無形音攻這一天賦，能傷人神魂，是故宗門極為重視。這些飛行妖獸捕捉不易，任務殿發佈任務之後，前後有二十餘名築基初期進入妖獸山脈深處，付出數人神魂受傷的代價，費時一個夏天才辦成。

百鍊宗一直沒有飛行妖奴，在捕到五頭妖蝠之後，任務殿和外務殿曾多次聯繫御獸宗，願意多付靈石，請他們為五頭妖蝠種印，但御獸宗拒絕了。他們說不會為外宗的飛行妖獸種印，也不賣種過控獸印的飛行妖獸，他們只願意出靈石購買這五頭妖蝠。

任務殿和外務殿曾經發話，誰能說服御獸宗給這五頭妖蝠種印，就給誰記下五十萬下品靈石的功勞。井下石曾表示，只要得到趙月的寵物小蛇，他就願意為這五頭屬於百鍊宗的妖蝠種印。現在，這個功勞會落到三人身上，當然，按出力多寡，嚴附勢得到的會多些。

五十萬下品靈石，是一名築基一層近五年的薪俸，一想到這筆小財，三人就心情大好。

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趙天幸和趙曲意輕鬆的心情已然消失。

現在確實發生了意外，不過不是小姑娘的意外，而是他們的意外。

已經超過預計時間三倍，超過一個時辰，他們等待的求救訊息一直沒有出現。

之前兩人分析了各原因，井下石一直沒有激發求救符，最大的可能有兩種情況。

一是不知什麼原因，小隊和趙月還沒有分開，十五頭散獸不方便發動攻擊，在這種情況下，不論井下石那邊還是這裏，只有再等一等，二是趙月落單之後，圍殺已經結束，只是小隊還沒來得及迴轉，在沒發現趙月被六頭妖狼圍殺的情況下，井下石還不能激發求救符。

當然，還可能有另一種情況。嚴附勢私下給兩頭妖蝠和三頭妖狼種下的控獸印出了問題，或者他交給井下石的控獸牌出了問題，但剛才嚴附勢已經否定了這種可能。

按嚴附勢的說法，他研究控獸印數十年，在靈獸谷任堂主十幾年，種下的控獸印雖然不能和御獸宗的傳承相比，做不到長期有效，但至少幾天之內決不會失效。

其實就算控獸印失效了也沒事，因為他選的十五頭散獸都已經答應為此事效力。

做為回報，他承諾幫這些散獸轉成控獸，變成妖奴。

不想做食材，就得做奴才，這幾乎是所有散獸的共識，所以這個承諾極具誘惑。

兩人怒斥嚴附勢，這是在騙人，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把這些散獸變成控獸。

嚴附勢笑了，告訴兩人，這不是騙人，這是騙妖，又說，在靈獸谷，他說一不二，哪個散獸若是不服，就讓它變成活體食材，活體煉材，要想痛快地死，不歡喜地衰求都不成。

兩人佩服不已，覺得嚴附勢的解釋很合情理，但是合情理有什麼用，意外還在持續。

趙天幸越來越焦急，見嚴附勢在閉目養神，忍不住發問：“嚴師叔，你的安排確實萬無一失，可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肯定是哪裏出了疏漏，再想想吧。”

嚴附勢睜開兩眼，微微一笑，“天幸師侄，稍安勿躁，相信我，沒有疏漏。”

趙曲意忽然道：“附勢兄，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可能計劃失敗了，要不我們進谷看看？如果圍攻還沒開始，能否考慮停止？”說罷，不等嚴附勢回答，便看向趙天幸。

嚴附勢笑了笑，沒說什麼，也看向趙天幸。

趙曲意退縮的原因，他能猜到。這傢伙只是趙家的旁系，不象趙天幸，是宗主一脈的直系，所以害怕萬一事情敗露，沒人回護，會被當做替罪羊，會被寒香乾掉。

至於他嘛，不用在乎這些，因為他為此事謀划的周密，遠超二人所知。

他一個外姓，能在投靠趙家之後，在身為內務殿殿主的趙玄破和身為任務殿殿主的趙玄孤兩系之間混得如魚得水，同時受到重用，能力豈是這兩個世家庸才所及？

這件事是最初是執法殿副殿主趙玄東交待的，其子趙天幸配合，同時參與的還有修改求救符的某個李家人，結合這兩天接觸到的一些事，可以確定此事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不可能說停就停，就是不知道這其中的複雜，趙天幸是否知曉。

他也想看看趙天幸的態度，按理說有家族撐腰，只要沒有親自動手，就不該懼怕寒香。

停止？聽到趙曲意的提議，趙天幸面露遲疑，看看嚴附勢，又看看趙曲意。

嚴附勢氣定神閑，趙曲意打退堂鼓，到底該如何決斷？

在趙天幸看來，眼前的兩人不可能知道真相，肯定以為這只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就象過去暗地裏限制其它世家一樣，此次意在扼制寒香，削弱北幽峰潛力，但其實不是。

這是他父子二人寧可錯殺也要消除隱患的行動，而且借妖獸之口乾掉恆有欲保護過的人，就相當於報了其父被虛空尖刃重傷之仇，同時還能把趙一天在盤龍鎮的失蹤之仇也一併報了。

現在，不知哪裏出了疏漏，本該半個時辰左右解決的事，一個半時辰還沒有消息，也許真象趙曲意擔心的那樣，謀划失敗了。

對他來說，生在有三名金丹太上的修鍊世家，還是宗主直系，事情如果真的敗露，只要沒有親自出手，就會有人出面維護，就有借口擺脫，故而寒香並不可怕，恆有欲才可怕。

恆有欲的事，除了象他一樣去過盤龍鎮的人，宗內只有護法長老和各殿殿主知道。

恆有欲太過神秘，如果行動開始卻不能殺死趙月，靈獸谷以散獸冒充控獸，暗殺試煉弟子的事情就會敗露。如果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他和老爹不但不能消除隱患，還會招來恆有欲這個隨時會要命的禍患。現在看來，事情進展極其不順，這個兆頭可不太好。

只要那些散獸還沒有開始圍攻，就來得及中止行動，這次不成，就等下次。

趙天幸剎那間做出決斷。

看到趙天幸眼眸之中顯出一絲懼色，開口欲言，嚴附勢擺手阻止。

這件事不能停止。

在兩人疑惑的目光當中，嚴附勢考慮有些事是不是要告訴兩人。

他之所以能在築基一層就坐上靈獸谷堂主的位子，不僅是因為依附於趙家現任家主，內務殿主，築基九層的趙玄破，並因此成了太上趙爭一系，更是因為做事謹慎，滴水不漏。

因為能為家族辦事，辦成了一些別人辦不成的事，得到了趙家數位築基後期長老的一致認可，他才能有今天。如果日後能得到三位金丹太上的賞識，前途將更加遠大。

之前趙玄東交待此事的時候，他認為對付一個只有鍊氣六層的小姑娘，動用幾頭六階妖獸足矣。不過因為生性謹慎，詳細打聽之下，由趙月和幾位助教的衝突，他推測出小丫頭的實力可能接近鍊氣八層，而且還有一件二級中品法器河眼珠。

二級中品法器，完全有機會殺死任何鍊氣境妖獸，而靈獸谷中新近捕到的鍊氣境妖獸，最好的妖器就是幾頭九階妖獸的一級上品妖器，這種法器上的巨大差距極易讓圍殺失敗。

為了避免意外，他試着向趙玄東借幾件二級下品妖器，沒想到對方一下子送來五套。

嚴附勢很是吃驚，感到此事不同尋常。以他所知，趙玄東雖然是築基三層，還貴為執法殿副殿主，但手中也不可能有這麼多二級妖器。這些妖器應該出自藏兵閣。

而從藏兵閣中借出法器或者妖器，不但要歸還，還要向家族長老報備，說明用途。

他由此猜測趙玄東要暗殺小姑娘的行動，得到了幾位家族長老的默許。

仔細考慮之後，一為完成任務，二為試探，他又聯繫趙玄東，說寒香如此重視這個小丫頭，收其為入室弟子，多半會給準備保命的手段，比如在法器當中封印几絲金丹法力。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因為寒香就給孟嬌的玄冰刺中封印過法力。這種封印法力經二級陣紋激發，會有築基初期的攻擊威力。這樣的威力，足以逃脫鍊氣境妖獸的圍攻。

嚴附勢由此提出一個大膽的請求，借用家族寄養在靈獸谷的兩頭築基妖奴。

趙玄東當時沉吟了一會兒，沒有拒絕，只說試試，結果當天下午就送來兩枚控獸牌。

這個舉動着實把嚴附勢嚇了一跳，但也更坐實了他的想法。

這次行動，趙家現任家主，內務殿殿主，築基九層的趙玄破肯定知情，因為一直以來，築基妖奴只會在家族嫡親子弟離開百鍊宗疆域，遠行他宗地盤時才會臨時配備，但也須得到家族長老同意，有時要家主同意才行，可現在卻同意配給他這個外姓使用。

這說明什麼？說明家主對他信任，但更說明此次圍殺也得到了家主的默許。

想到這一點，再想到趙天幸告訴他，趙月的符牌已經失效，嚴附勢便壯起膽子，又聯繫了蒙學堂的陣法教習李出，說想借李家寄養的兩頭妖獸用一天，用來保護李家的試煉弟子。

李出當然沒有這個權力，不過也沒有拒絕，只說幫忙問一下，如果不行的話別怪罪。

結果還沒到傍晚，李出就親自送來了兩枚控獸牌。這兩枚控獸牌的出現，讓嚴附勢確定李家的現任家主，外務殿殿主，築基八層的李十言對此次圍殺也知情，也默許。

殺一個只有鍊氣六層，還是廢靈根的小姑娘，竟然有趙、李兩大修鍊世家的家主默許，就是不知道這兩家的太上長老，宗門之中的四位金丹長老是否也知情，也默許。

嚴附勢感覺這個事情大了，複雜了，其間有重重內幕，以致於動搖了他的信心。

原本他對這件小事有十足的信心，也絲毫不懼寒香。

寒香雖然厲害，但北幽峰就是一個光桿巨峰，除了孟嬌、桑子期和趙月三個鍊氣境弟子，一個築基修士都沒有，根本沒有威脅可言。這也是他絲毫不懼的原因。

獨木難以成林，一個沒有勢力，沒有爪牙的金丹長老，無法象其它世家一樣手眼遍佈，所以只要考慮周全，做得巧妙，任你修為高深，法力通玄，也不能保證弟子不被妖獸吃掉。

但現在兩大家主默許，並且暗中支持，讓他覺得這件事不一般，以致於心生隱憂。

這種隱憂經過一夜的折騰，直到今晨才徹底消除，這多虧他道心堅固。

他想通了。

他不必關心原因，也不必關心結果，更不必問是非，辨曲直，只須順勢而為。

因為他叫嚴附勢。

他和別人不同，出身貧寒，也沒有過人的天資，但他有不同尋常的道心。

他築基時所感悟的道境，早在當年苦煉出第一縷法力，踏入鍊氣一層時就領悟到了。

那就是，無論是凡還是仙，要想做成人上人，仙上仙，只有趨炎附勢一途。

順勢者昌，逆勢者亡，是非其中藏，是是非非，但享榮光，何必愁斷腸。

這是他早已感悟的天道。

他由此感悟而凝成了築基道境，渡過了雷劫，修成了仙道之基。

所以，沒什麼好憂慮的，趙、李兩家勢大，兩家家主一致的意思，就是這裏的天道。

他要做的就是順勢而為，替天行道，只有這樣，才能一直順勢而昌。

看到趙曲意和趙天幸臨陣退縮的樣子，嚴附勢心生鄙視。

兩個傢伙並不知道此事有家主參與，否則的話，怎敢見事不妙就中途停止，略略思索了一下，他決定把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事，委婉地告訴兩人，以堅定兩人的信心。

“兩位，”嚴附勢緩緩開口，“不必停止，因為參與圍殺的，還有四頭築基妖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