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皇后急匆匆趕到德妃的宮裏,一進門就見滿宮下人跪了一地,各個哭得不成樣子。進了屋,紙煙跪在床邊,床上,是已經氣絕的德妃。
皇後上前,德妃妝發完整,容顏依舊,身上連德妃禮服都未穿,只一身平日裏穿久了的常服。再無呼吸。皇后皺了皺眉,眼眶有些紅。深宮之中朝夕相處,說起來她們彼此相見的時間比見皇帝要多上許多,如今見德妃這樣,皇后也是心有戚戚。
“皇後娘娘。”紙煙泣不成聲,轉身朝皇后跪着,雙手奉上德妃的絕筆,“我家娘娘說,三殿下犯此大錯,乃是她這個做母親的教養不善,辜負了陛下還有皇后。她自知三殿下所犯之事無可推脫,便先行一步,去給老祖宗們請罪。”
皇后拿着信,看着床上的德妃,哀聲道:“糊塗,糊塗!”
“皇後娘娘,我家娘娘還有一件事求您,前因後果都寫在信里了。”紙煙接著說道:“皇後娘娘看看吧,紙煙斗膽,替我家娘娘求求您,幫幫我家娘娘吧!”紙煙連磕幾個響頭,皇后無奈,對身邊的人說道:“錦屏,快把她扶起來。”
皇後走到外間,將德妃的絕筆信拆開看了,久久不言。紙煙被錦屏攙扶着站在一旁,見皇后臉上神色莫名,又想跪下來求,卻被錦屏牢牢地拉住。
“紙煙姑娘,你讓皇後娘娘靜一靜,娘娘與德妃娘娘多年的情誼,若是能幫,豈會坐視不理?”錦屏勸道,紙煙無奈,只能垂頭抽泣。
“德妃啊……”皇后終於動了,她將德妃的絕筆信折好,萬分感慨:“你以死托之,本宮,豈能忍心拒絕……”
“好好料理你家娘娘的後事。”皇后對紙煙說道,紙煙感激涕零,跪下恭送皇后離開。
皇后離開德妃宮裏,直接去了御書房。帝后二人秉退左右,談了許久。皇后離開之後,皇帝一道詔命送去了三皇子府。
側妃俞筱,因善妒無德行,三皇子早已上書皇帝言明休棄,只因事發突然,還來不及送回俞家,三皇子府便戒嚴了。皇帝念其已非三皇子側妃,准其回家。
如同俞筱嫁去三皇子一般,這次俞筱回家,同樣悄無聲息。車馬僕從都從後門進了俞家,而俞筱,則被一頂小轎,從側門抬了進去。
俞筱回家這件事,外間眾說紛紜,也大多都能猜到皇帝的意思。俞家更是清楚,德妃娘娘拿命換的,不是俞筱,而是她肚子裏那個孩子。
俞家的夫人們都在老太太這裏等着,俞筱一回家,就來了福壽堂。一進屋,自然是與許氏抱在一處痛哭一場。下人們好說歹說,總算是勸住了,端了蒲團過來,讓俞筱跪下給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滿眼淚花,連連讓人將俞筱趕緊扶起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太太情不自禁地雙掌合十,念了一聲佛,“回家了,就好好養着。外面的事不要管也不要聽,如今你只是俞筱,與三皇子府再沒半點關係了,知道嗎?”
俞筱抽泣着點點頭,聽到老太太這話,心頭一動,說道:“話是這麼說,可……可我肚子裏這個怎麼辦?”
許氏聞言,忙說道:“你不必擔心,等風頭過了……”
“自然是好好養着,生下來。”徐夫人趕緊打斷許氏的話,“隨筱丫頭姓俞,是我俞家的小少爺。說起來,這還是老太太第一個曾孫呢。”
徐夫人瞪了許氏一眼,心道這許氏想什麼呢,等風頭過了怎麼著?還能一碗葯打下來不成?德妃娘娘以死保下來的孩子,若不是托生在俞筱的肚子裏,俞筱這會兒還在三皇子府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呢。再說了,皇帝既然能將俞筱送俞家,少不得也是存了給三皇子留下一絲血脈的念頭。退一萬步說,便是皇家心硬如鐵,那也是當今的親孫兒,算計他的性命,那才是不要命了。
這孩子生下來,或是姓了俞,一輩子以俞家少爺的身份安身立命;或是由皇家的人抱走,另尋出路,總歸這孩子得生出來。不然有沒有俞筱好果子吃都還不一定呢。
徐夫人在心裏暗自搖頭,男人都犯事進了大獄了,這人竟還有心思想着日後生事。
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正是如此。”老太太瞥了許氏一眼,和緩地對俞筱說道:“你大伯母說得不錯,你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只管好好養胎,好好生下孩子。”
養什麼胎!生什麼孩子!俞筱心頭焦慮萬分,卻又不能說出來。她可從沒想過要生下這個孩子!三皇子犯的是謀逆的大罪,生下一個逆犯的孩子有什麼好?!有了這個孩子,她一輩子都洗不脫三皇子府的印記了!
“還不謝謝你祖母和大伯母。”許氏捏了捏俞筱的肩,抹着眼角的淚珠說道,端的是一副備受感動的模樣。
逍遙王府。
天津人犯一入京,還收押在刑部大牢的譚德正也鬆口了,說是自己受了三皇子的指使,誣告了逍遙王妃。
如今慕晴泠才算是徹底洗脫了身上的污名,蕭嵐洺回京之後原本是要第一時間進宮去跟太后請罪的。可三皇子下獄,蕭嵐洺傷勢又未全然大好。蕭嵐洺也就沒有急着進宮去。
他人雖然待在家裏,可消息卻一點不閉塞。德妃的事,他比俞家還先知道些。
“也不知俞筱這命是好還是不好,偏偏是她有了孩子……”蕭嵐洺頗為感慨。
慕晴泠端着湯藥走到他身邊,淡淡地說道:“如今逃過一劫,也不意味着她日後好過。”
“若是她們母女都是安分的人,下半輩子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吃穿不愁。可她和她娘天生不知道安分老實這四個字怎麼寫。”
慕晴泠端起葯碗,吹了吹,覺得不燙了才給了蕭嵐洺,“看着吧,日後肯定生事。”
蕭嵐洺接過葯碗一飲而盡,苦得臉都皺成一團,問道:“你真不回去看看?”
慕晴泠隨手給蕭嵐洺嘴裏塞了顆蜜餞,說道:“算了,不想看見她,估計她們母女倆也不想瞧見我。俞筱回家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頂着個被休棄的名頭,我若是再在堂上坐着,她能立刻瘋了。老太太……”慕晴泠嘆了一口氣,“她顧及着我,有的事,她不向我提,我卻是不能替她分憂了!既然如此,不妨少生些事端惹她心煩罷了!”
“德妃娘娘……可惜了。”蕭嵐洺想到自盡的德妃,心中也有些悵然。
慕晴泠對德妃的印象倒是不深,宮宴上見過幾回,是個很和氣雍容的女人。
可惜,終歸為了自己的兒子,命斷深宮。
靖勇公府。
俞文遠回來時,靖勇公俞恩榮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半天了。不讓人送茶水,也不讓人進去打擾。只吩咐下人候着,一旦俞文遠回來了,就趕緊來見他。
俞文遠進了書房,就見俞恩榮背着手站在窗邊,望着漸深的天空出神。
“父親,兒子回來了。”俞文遠說道,俞恩榮點了點頭,“近日東宮事務可忙?”
“自然,天津謀逆一案在朝中牽扯頗深,近幾月,怕是都不得安寧了。”俞文遠答道。
“我見過你二叔了。”俞恩榮突然說道,俞文遠一頓,看了看俞恩榮的表情,心下瞭然。
“看父親的神情,二叔在其中……參與不少吧?”俞文遠說道。
俞恩榮點了點頭,頗為疲憊。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似乎滿心煩躁不知從何說起。
俞文遠了解自己這個父親,於小節處拘泥,不該心軟時又心軟。
“父親,其實太子也與兒子提過二叔的事。”俞文遠看着他,緩緩說道:“殿下問兒子,靖勇公府,是否一心要與逆犯同在一條船上。”
“荒唐!”俞恩榮喝道:“我俞家世代忠良,對陛下忠心耿耿!”
俞文遠不為所動,看着俞恩榮的雙眼,問道:“父親,兒子也想問問您,我俞家,是否要為二叔,賠上累世清名?”
“你想說什麼?”俞恩榮雙眼微眯,眼底儘是未盡的怒火。俞文遠不躲不閃,平靜地對俞恩榮道:“父親,分家吧。”
“您今日想了這麼久,等兒子到現在,想說的不也就是這個嗎?”俞文遠說道。
分家,從此靖勇公府的俞字,只代表大房。
俞文遠直截了當,俞恩榮卻默然半晌。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你祖母那裏……”
“祖母疼愛兒孫,卻不是不明是非,不分輕重。”俞文遠說道:“靖勇公府世襲罔替的尊榮不容折損,俞家世代的清名不容玷污。孰輕孰重,祖母不會分辨不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俞恩榮緩緩在椅子上坐下,說道:“為父明白了,你下去吧,明日一早,為父便去見過你祖母。”
“此案審結之前,俞家定然要有個結果才是。”
俞文遠向俞恩榮拜了下去,“父親明智,兒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