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頭潮已平(1)
安筱蕤有好一陣子不太願意和溫若瑜說話。
那樁突如其來的賜婚,讓她心中始終悶悶地梗着,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覺得不舒服。似乎溫若瑜那一天這樣突兀地與梁帝達成那一樁交易,完全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這比攔着她去把事情追根究底查清楚還要令人心寒。
只是在心底還殘留着一絲期盼,溫若瑜或許會向她解釋些什麼。
然而,被賜婚的這兩人,尚未來得及把這些鬱結都解開,便不得不去應對兩件大事——四境佈防圖的項目,已然悄悄地啟動了。而督辦這件事的人,從梁帝變成了蕭宗明。
他們都不知道,梁帝的身子其實很早之前就不太好了,硬撐着甚至要親自把四境佈防圖集這件事啟動起來,不過是為了留給蕭宗明,更確切地說是留給蕭氏子孫一個更穩固的江山。安筱蕤和溫若瑜,確實是蕭宗明和吳凌雲極好的幫手。
溫若瑜在這個項目里,需要做的事情沒有安筱蕤那麼繁多,他騰出一些時間來,將之前心裏一直沒有想通的一件事復又梳理了一番。從梁帝那時的表情來看,他和自己懷疑的人應該是一致的,那便是先皇后。因為御醫在懷赤將軍夫人一事上,不知做了些什麼,總之是不能為人所知的,故而被貶黜以後,先皇后還是不放心,派人去放火燒了游大人的宅子。不曾想這一幕竟又被安宏圖和安王氏無意間撞見,她不願再多殺人,便用計讓安宏圖身敗名裂,他們一家說的話再沒有人願意相信。
似乎是個挺順暢的推斷,可溫若瑜仍覺得其中有個最關鍵的問題說不通。大梁素來是後宮不得干政,前朝慎德年間,皇后荀氏與內閣首府荀白水過從甚密,掀起過不小的風波,後世皇帝特別小心。既然如此,縱然貴為皇后,終究不過是個後宮婦人,卻是如何能安排出幾乎天衣無縫的局,讓一個堂堂六品買辦含冤難雪?
但是這些擔心他還不願意就和安筱蕤分享。查到現在這個地步,已是如此艱難,若先皇后更有和朝中官員牽連之嫌,安兒所要的真相,還能水落石出嗎?如果暫時無望,何苦說出來讓她失望呢。
然而他與蕭宗明和吳凌雲達成了一個交易。
金陵是武靖和慎德年間的帝都,也是江亭軍駐守的東境要塞,連着潤江和瓊海,總督這幾州的官員都是三品以上,若他的猜想無誤,卷進這樁陰謀之中的,竟有東境七州的官員,朝廷對此居然一無所知,此事該有多可怕!可以為保有權勢和地位,安排一場毫無人性的陷害,雖說只是一名區區六品買辦,可人心的欲壑哪裏有窮盡,誰又知道以後這東境會不會發生難以想像的浩劫。畢竟前朝也不是沒有前車之鑒,在有些人眼裏,什麼家國天下,百姓萬民,只要擋住他們謀取私利,都是障礙,都要清除!於是他以編寫出最詳盡的東境佈防各條小路為承諾,換蕭宗明和吳凌雲默許他去查得更深,更透,只不過究竟牽涉到哪一級的官員,都要告知一聲,由蕭宗明最後定奪如何處置。
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刻,再去告訴安筱蕤,才是真正實現了對她的承諾吧。
揣着這些心思,溫若瑜竟半點也沒發覺安筱蕤生氣了,還以為這些日子的疏遠,不過因為她太忙了而已。
梁帝的狀況已然到了快要撐不下去的地步,蕭宗明也已成了新君的不二人選,吳凌雲在軍中的威望和蕭宗明此時在朝堂中給人刮目相看的表現,使得這個過渡比想像中要容易得多。可能就是因為放了心,所以一口氣鬆了下來,情況急劇惡化,到了最後幾天,已是不能說話,只能以點頭、搖頭和發出簡單的幾個音節。
吳凌雲對蕭宗明說了一句銳利得扎入心底的話:“殿下,是時候在陛下還能履行陛下尊嚴的時候,把正事交代給天下人了。”言下之意,傳位之事,已在眼前。
終於,在一個欽天鑒算過的黃道吉日,高望代梁帝宣旨,傳位二皇子蕭宗明,大赦天下。
這個似乎普天同慶的日子裏,卻還是有幾個人不太高興,最明顯拉着張臉的,便是長樂王府的兩位。然而,他們並沒有同是天下淪落人的惺惺相惜,反倒互相埋怨起來。
“母妃,你為何不多生幾個孩子,或是讓父王多娶幾房側妃呢?”蕭宇昶不明白,為何那些人如今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他已經撿了一個穩穩噹噹的帝位了,甚至有幾個毫不掩飾就開始巴結。父王,哦,很快就是皇上,他還這麼年輕,回頭納了些妃子再有新的皇子,怎麼就一定要他來做太子,隨後是新的皇上呢?好容易因為皇祖父的應允,他能逃出這座宮城去玩,難道以後竟要被困一輩子了嗎?
“昶兒,你若是早些出生,現在已是十六歲該多好,這樣便直接親政,你的父王就不必再納什麼妃子。”開什麼玩笑,做皇帝可和做王爺不同,蕭宗明當他那個長樂王爺的時候,雖說也有不少迂腐老頭勸說要至少再納兩房側妃,他倆都可以置之不理啊。但是皇帝後宮獨寵一人,妃嬪都沒有,那真的說不過去,首先當皇后的就要承擔相當的罵名了。
愁人!真的是好煩惱!
蕭宗明自然也有自己的煩惱。溫若瑜查到的消息,讓他對東境的狀況並不敢太過樂觀。江亭軍駐守東境,和南境與北境不同,這也是大梁最為富庶的幾個州府,與鄰國的貿易往來,除了常見的那些貨品,最受歡迎的,還有一些輕易不太售往國外,卻相當受歡迎的茶葉、瓷器與織品。這些商品,有的是大梁國內名家所制,一旦流於市場,不免有些人仿製以後以高價售出謀利,甚或是走私到鄰國。隨後,又換取一些神秘的致幻上癮的藥材來,偷偷販賣給那些達官貴人,好讓他們享受着奢靡墮落的生活。
問題是,若在江亭軍治下,走私竟能如此猖狂,那東境的安防,真敢說固若金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