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共風煙（4）
安筱蕤最終還是獨自赴宴，任誰勸說，她已經決定的事，也是決計不肯改變的。她也不是全然只想保全溫若瑜，或是硬着頭皮不得不去，在她看來這件事未必有之前想的那麼兇險。最壞的情形下，溫若瑜不是還能拿《寒江笛聲梅映雪》向皇帝求得溫家平安嗎，畢竟之前執畫請願之人是安筱蕤，溫若瑜還不曾用過這個機會。
不過她也並非只憑一腔孤勇。知道姬無忌是七皇孫蕭宇昶的師兄，也是梁帝尤為疼愛的孫兒，安筱蕤出發之前便將與孩子們一同在長樂王府嬉戲的場景繪成一幅看着其樂融融的畫卷，精緻地裱了起來，可裝飾於廳堂之中。她是想就以此畫作為赴宴的禮物呈上，雖說略顯刻意，但非常時刻，也顧不得他人如何看待自己了。
計劃卻最終趕不上變化。剛進王府，還沒有來得及寒暄，便見到了一個她曾設想過卻終於還是感到無比驚訝的人。
“民女安筱蕤參見陛下！”她盈盈跪倒在地，慶幸可以贏得一些時間來掩飾自己面上的不自然。
“安筱蕤，朕記得你的畫。此番讓阿淺邀你前來，是有個忙，想要你，要溫家畫坊相助，你可願意？”皇帝的聲音透着一絲疲憊，和初次見到的時候相比，似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安筱蕤不由自主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那個當時看起來保養得很好的中年男子，此時竟已是個垂垂老者了。但是她有些出神，一則是在想阿淺究竟是誰，二則是心裏始終沒有放下那個擔憂，所有的事情，真是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子所為嗎？
藺清淺見安筱蕤這時有些懵懵懂懂，忙打着圓場：“安兒，你這是嚇傻了嗎？”
“民女只是不曾想到陛下竟……”安筱蕤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她不敢這般失了分寸，忙搪塞道，“陛下清減了這許多，真是讓民女有些心中難過。”
梁帝聽到這話，覺得安筱蕤竟帶着些孩子氣，笑了，笑容里卻略帶寒涼：“人老了自然就顯得滄桑，怕是朕就快要去見先帝了。所以這件事，要快，但是只是快卻又不成，還得做得穩妥得當，朕就想到你那幅潤江春景圖，和《寒江笛聲梅映雪》。”
皇帝說的話，怎麼竟覺得有些聽不懂？
溫若瑜也有了個不速之訪客。事實上，當管家報上訪客姓名的時候，他初初竟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何曾認識吳凌雲這個人。這名字着實熟悉，可是真的不曾相識啊，莫非是哪位有過一面之緣的老闆？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發現自己真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驍騎將軍……吳凌雲！他當時曾想入他麾下去支援北境作戰呢，竟忘記了！這位老將軍竟會親自前來拜訪自己，所為何事呢？他激動得有些像個即將見到偶像的青澀少年。
“老夫前來拜會少年英雄。聽聞溫少爺曾學習琅琊閣，更是少年時期便遊歷江湖。”
“將軍這是要折煞晚輩了！叫我若瑜便好。游跡在外之時，晚輩化名駱宇，確是走過不少地方。只是不知將軍今日前來，可否有晚輩能效力之處？”
“若瑜是個爽快人，老夫也不多客套。你知大梁建國以來，四境守軍戍衛邊境，可謂艱苦卓絕，尤為北境和南境戰事頻起，卻也克敵至穩。經歷了幾朝將士努力，留下了數不盡的史冊典籍。老夫也召集了一批少年，根據這些資料細數了我們這些近鄰的治國治軍之術，雖不敢說是鉅細靡遺，也可稱得上豐富了。有了這些資料，老夫想要做一件對後世必然大有裨益的事——編撰一部四境城防圖，尤以北境和南境的最為細緻。”
聽到此處，溫若瑜不免有些熱血沸騰，這絕對是一件大事，一件對後世千代有功的大事！
“只是晚輩於繪畫方面着實欠缺天分，不過將軍若有需要，相信溫家畫坊有不少優秀的畫師能助一臂之力。具體的人手分配，實在慚愧，還得和畫坊的安姑娘商議一下，這些細處都是她在打理。”
“安姑娘的才學，老夫早有耳聞，這件事，定是要安姑娘出大力氣的。不瞞你說，安姑娘的任務，由陛下親自指點，老夫都不清楚這些具體的事務。而若瑜你，能夠幫到老夫的地方，相信也是無人可替代。”
溫若瑜來不及細想梁帝究竟會要安筱蕤畫出什麼樣的畫作來，先向吳凌雲抱拳道：“所能為家國有功，若瑜萬死不辭！”
“哪裏有那麼多需要萬死不辭的地方？老夫打了一輩子的仗，卻是最恨戰爭。若是邊境安寧，不需有人身死沙場，才是老夫真正願意看到的，軍功之名，又有何干？”吳凌雲神情突然變得有些黯然，不過隨即又恢復了，朗聲道，“若瑜你慣常走的是江湖，多半不從官道行走，所以四境周邊一些小路，怕是沒有人比你更熟悉了吧？”
溫若瑜突然明白了吳凌雲要他相助之事，笑着回答：“論起此事，晚輩的確不敢妄自菲薄！”
而安筱蕤聽完了梁帝要她所做的事，卻是半晌沒有回過神來：“把四境佈防圖做成鴛鴦圖譜，就如潤江春景圖是寒江笛聲梅映雪的鑰匙？”
梁帝點點頭：“此事需絕對的細心和超凡的畫功，更重要是一顆良善之心。你拿着《寒江笛聲梅映雪》，本可以在朕這裏要到更多賞賜，卻並沒有，所以朕信得過你。”
可是，我該信得過你嗎？
安筱蕤突然有些動搖，一個能在風燭殘年還想着為後世留下一筆瑰寶的君王，真的會花心思在那些陰詭不堪的事上嗎？
“不過這件事，絕非一年半載能完成的，溫家那孩子，朕也讓驍騎將軍派了任務給他，這樣一來，你們兩個好孩子的婚事可就讓朕給拖下去了，朕這是對不起蕭家，溫家兩家了，所以朕打算給你們賜婚……”
後面的話安筱蕤幾乎沒聽進去，她滿耳都是那句“對不起蕭家”，心裏一陣翻滾，一時間脫口而出：“為何是對不起蕭家？！”
“丫頭，莫非你還不知，溫家老將軍曾被蕭昱收為養子，那是長林老王爺的孫兒……”梁帝看安筱蕤的神情，顯然她是知道這樁往事的，便有些困惑。
“陛下，有件事，還望能讓安兒知道真相！”安筱蕤突然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