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十一)
劉安平坐在一旁,一邊安詳地捋着自己的山羊鬍,一邊聽着楊義在那裏侃侃而談。忽然,他湊上前來插了一句,說道:“要說夫人她腦後有反骨我也不敢斷言。但她結黨營私、驕橫跋扈、僭越犯上那可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楊大人剛才所說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而且也都是孫大人最不情願干,卻又不得不俯就了夫人的。其實他們夫妻之間早已是相互利用又相互猜疑了。你們別看他們人前都裝得很像那麼回子事,那是在演戲是在騙人!他們自己心裏都清楚這隔閡、這分歧已到了極點。夫人把那個王德亮的一幹家眷當成了寶貝似的留在府上養着,養這麼一群女眷有什麼用?無非是拿她們來應急的!”
陳布聽到這裏就很不以為然了,說道:“這話是從何說起呢?那王德亮一家早就敗落,夫人是顧念着昔日情誼才好心收留他們的。如王知古這等無用之人能應得了什麼急呢?”
劉安平說道:“哥兒隨在夫人身邊這麼許多年,怎麼連這點門道都看不出來呢?你想一想夫人這一輩子最引以為恨的是什麼?”
陳布覷着一雙眼睛,反問道:“那你說一說,夫人最引以為恨的事情是什麼?”
劉安平清了清嗓子,卻又壓低了嗓音,說道:“我有一個醫生說,夫人常常暗自嘆息,恨自己生作了女兒身,為禮教所限不能成就一番偉業。她還曾揚言道,以她之才幹,若得三千死黨,縱橫天下,大展雌威,亦是何難之有?如今卻要屈居孫大人之下,實在是心有不甘。你們全都聽一聽,這話說得可不是大逆不道了嗎?”
楊義點頭笑道:“這一番話,我雖然未曾聽夫人說起過。但以夫人的脾氣秉性,也確乎是說得出口的。”
劉安平又說道:“我有一個朋友說,王德亮在世之時,因為自己富可敵國怕遭人忌恨而惹禍上身,顧而做了狡兔三窟之計。興武年間,秦馬窺江之時,他利用招攬江湖高手北上抗秦的機會,以財貨賄賂各路高手,殺白馬秘密盟誓,一旦王家人有難,這些人就要仗義出手,拚死護王家周全。因為他們平時隱藏身份,蟄伏於林泉之間,故而江湖上號為地下先遣軍。王德亮為起事之時聯絡方便,繪製了一份先遣圖,上面記錄著先遣軍的分佈位置,得此圖者就可以此為憑藉召集各方兵馬為所欲為,此為第一窟;王德亮還曾秘密派人訪求天下的能工巧匠,取世間精鐵,鍛打了一批兵器,可以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把它們藏於四方山野的隱秘之所在,並留下藏兵圖為線索,供先遣軍使用,此為第二窟;另外,王家還曾在鴻山營造佛寺的時候,在山上秘密埋下金銀五萬萬兩以充作起事之時的餉銀所需,並繪製了一份埋寶圖,圖上標明了藏寶的地點,還作了一首歌謠道,‘石牛對石鼓,黃金萬萬五。誰人猜得透,買下金城府。’此即是第三窟。王德亮死前,將先遣圖、藏兵圖、埋寶圖留給了吳四娘,以此作為這孤兒寡母不測之時的防身之用。五夫人收留吳四娘、王知古他們難道真是出自好心?不過是看中了他們孤兒寡母手中的那三張圖罷了。”
楊義冷笑道:“這就是夫人的心思。孫大人這邊也並不是不知道。我有一位醫生朋友也說,孫大人因為國庫入不敷出的問題,曾經向夫人打聽鴻山寺寶藏的事情,想着把那裏的金銀寶貝挖出來充入國庫以補財政虧空。你猜夫人她怎麼說?夫人是一點情面也不給孫大人留啊,說什麼‘慢說我現在沒有什麼寶藏,就是有寶藏也不能花在這等無用的事情上面’還說什麼‘既然是官家的事情,就應該大傢伙兒湊份子拿錢,憑什麼單單尋趁上我?’簡直是太不把孫大人放在眼中了!長此以往,只怕是要陰盛陽衰,乾坤倒懸啦!”
陳布聽罷只是搖頭,說道:“你們在這裏又是‘一個醫生說’,又是‘有一個朋友說’還有什麼‘一個醫生朋友說’的,全都是在道聽途說,是斷斷不能作數的!”
這等朝廷上的秘聞,在地方上都是少有知道的。所以,鄭泰、宗良他們這些湖南地方官都聽得都十分專註,想得也非常仔細。過了好久,他們才問道:“楊大人所言確實全是真的,有些事我以前也曾聽京城的朋友們說起過。只是我們實在想不明白,夫人跟孫大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如果孫大人就此倒台了,五姑娘她一介女流斷然不會被江北這些鎮將接受,失去了江北大營的支持,她是撐不起大場子來的。到了那時候,孫家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呢?以她的精明世故,不會不明白這其中利弊的,為什麼要跟孫大人處處為難呢?這……這豈不是使親者痛,仇者快嗎?”
楊義冷冷一笑,說道:“這就是那句百姓們說了幾百年的老話:‘人心不足蛇吞象’嘛。五姑娘此人可不像你們說的尋常婦道人家那樣,顧忌什麼禮教大防的。大正四年的時候,老王爺曾親口對我說:‘五姑娘此人狼子野心,誠難久養。孫全之輩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絕非五姑娘的對手,卻依舊假此人以大權,早晚必為其所害!’現在看來,老王爺還真是頗有識人之明的。”這話兒剛一說出口,楊義就覺得不妥,趕緊補充道:“說到孫大人他如此放縱五姑娘,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五姑娘此人雖然有貪酷之弊,但確乎是才幹悠長,而且掌握着榮興府這莫大的家業,可謂財勢極大。現在,朝堂上政爭激烈,孫大人是用五姑娘來穩定財政、籠絡人心;進一步就要靠五姑娘的幫助扶持來斗垮榮祿,掃除政敵!所以,孫大人如此所為倒也不啻為明智之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