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 （十）
今天，楊義的府里擺的酒筵不過和從前大不一樣。沒有了高朋滿座的熱鬧，也沒有了猜拳行令的喧囂。總共才只有四個人參加的家宴上大家枯坐桌旁喝着悶酒，原本最好插科打諢的陳布又是心事重重不言不語的。虧得楊義跟湖南的這些地頭蛇們這麼一頓商業尬吹，頓時讓氣氛活躍了不少。
眾人紛紛打開了話匣子，吹噓着自己在戰場上面立下的戰功。在眾人的一再勸說下，陳布好歹總算開口了說起了這次五姑娘叫他來湖南的差事：“唉，我說諸位大人呀，你們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其實，接風不接風的倒無所謂，我也不在乎這些虛套子。可是我告訴你們，我現在的心情要多壞就有多壞！自從被五姑娘安排了這倒霉催的差事後，我就想再不濟我還算是個孫家的老人兒吧。咱們別的幹不了，就讓我頂着個五品龍禁尉的虛銜，跟着來白吃白喝，充個門面什麼的，也就算給了我面子了。可夫人做起事情來真是夠絕情的。我無論和她說什麼，她全都是一句話：‘你把劉大人侍候好就成，餘下的事情都別管，也少在人前拋頭露面’你們都想想看，媽媽的，孫大人沒來京的時候，我是侍候人的奴才；孫大人來京了，我還得做侍候人的奴才——那孫大人他不是白來了嗎？再說了，就劉望平他……”說到這裏，陳布看了坐在對面的劉安平一眼，旋即住了口。
楊義見他說得可憐，便倒了一杯酒給他。陳布接過來一口吞下，好像把一肚子怨氣怒氣全都咽了下去，又接著說道：“孫大人入京執政，我們這等做奴才的原本指望着雞犬升天呢。卻不想沒來由的被人嫌棄，這滿腔的雄心壯志卻有力沒有處使。唉，這人啊，喜新厭舊是天性。來日方長，我就更得靠邊站着了。前兒，那個因為替浪里漂送降書有功而當了個走馬承宣留居京師的王仁因為嫌棄夫人不顧舊日情誼，待自己這樣的老弟兄過於薄涼發個牢騷，第二日就有詔書命他回雷州去給浪里漂守墳，這一手可真叫辣呀！想來咱們全看錯了，也全都瞎了眼睛，怎麼……怎麼就混到了這種地步了？早晚有一天，只怕你我也要落得個這般凄涼下場！”陳布說著，把頭一仰盯住房頂出神眼裏卻閃爍着明亮的光芒。人們不知他在想什麼更不知他是不是在流淚。
楊義看了看陳布，嘴角上閃過一絲冷笑，說道：“哥兒，這就是你沒看對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這是自古有之的事情呀。如今，夫人她位高權重，想着攀龍附鳳之人不計其數，哪裏還需要哥兒替她賣命呢？你對她毫無用處了，她斷不會容得你在卧榻旁酣睡了，對你疏遠冷淡也是自然之理。嗐，莫說是你，就連我也是為著叛賊平定以後，自己還有沒有用武之地而發愁哩！唉，想來天下的豪傑都是可以與他共患難而不能同他共富貴的。”
楊義這番話乍聽起來說得很是平靜。可細心一品語氣中卻透着凶刁陰狠。平日裏，楊義給陳布的印象都是帶着點江湖放蕩氣質的讀書人。今天，他突然變得這樣殺氣騰騰，毫無掩飾一副圖窮匕現的模樣倒讓陳布吃驚了。特別是他剛才提到了什麼“兔死狗烹”的話更讓陳布坐立不安，便問：“楊大人您為朝廷立下頂大的功勞，又何愁日後無用武之地呢？”
“不然，不然……”楊義擺着手說道，“哎呀，這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我說，陳哥兒你在外面得多留幾條退路，才能在京城睡得踏實不是？”說著，楊義突然站起身來在屋裏來回走着。他滿臉的陰笑卻又不言不語只是向坐在一邊的劉安平遞去了個眼色。此刻，一向大大咧咧的陳布也驚住了。他手按酒杯，目不轉睛地盯着劉安平。
劉安平一陣冷笑后，才說道：“我說陳哥兒，楊大人如今給你指了一條明路，就看你上不上道了。”
陳布瞪着眼睛，問劉安平道：“我說劉師爺，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安平只是冷笑，不肯對陳布實話實說，也只得由楊義出來解釋道：“我說哥兒你在中書府上這麼長時間了，難道就沒有發現中書大人對夫人她愈發不悅了嗎？”
陳布不以為然道：“你們都休聽外面那些好事之徒亂嚼舌根。我家老爺和夫人歷來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說著，他又覷着一雙醉眼，洋洋得意道：“此次，我家老爺得以破掉北府軍，斗敗老王爺進而入京執政，夫人從中出力頗多。我家老爺對此甚是感念，怎麼會嫌棄夫人呢？”
楊義哈哈大笑，說道：“不錯，這些年來大人能夠青雲直上，全仗夫人之力。孫大人因為感念夫人的功勞待夫人恭敬如賓，夫人就仗着這些功勞的份兒上，就真不把中書大人放在眼中了，近來的行為也愈發得喧賓奪主了，竟然伸手干預起朝政來了。我可時聽說了，這大宋國十一路的文武百官想升誰、降誰都得按着夫人的意思來辦。前段時間，不是有個叫宋師曾的兵部員外郎借口給江北三關修武廟，一下子就貪污銀子五千兩。劉大人看不過去，就出面告了他，原孫大人說是要把此人下大獄的，至少也要剝掉他的官職。可事情鬧到了夫人那裏，夫人因為也從宋師曾那裏受了不少的恩惠，就說劉大人這是是在挾嫌報復，孫大人對此也就奈何不了了。結果，宋師曾仗着夫人的面子，因禍得福連升兩級，成為浙江西道兵馬使，劉大人卻被下詔斥責，還罰了三個月的俸祿！劉大人有什麼罪？不就是和夫人頂了兩句嘴嘛。就這個月，外放各道的三司使的票擬原本都出來了，只因夫人只說了一句話便又收了回來，搞得人人嗟怨。你們說，孫大人對這樣的‘賢內助’能感念的起來嗎？你們等着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