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危機來臨

程曉峰沒有將昨晚與他爭搶長椅的那對男女放在心上，其實他已無暇他顧，自從收到了來自於十四師團的電報，程曉峰暫且放下對老師和鈴木一郎的擔心。但是，真正的危機來到了，日軍在今日同時發動了六路進攻，豐惕發出電報只不過比日軍發動進攻的時間早了八個小時，能夠為徐州會戰提供幫助么？

其實，當軍事委員會的參謀們還在證實那份情報來源準確性的時候，已經開始收到來自於各個戰區的急報。直到此刻，委員長和那些大人物才開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畢竟情報早了八個小時，部分參謀已經草擬了應對方案，立即上報給委員長，不至於手忙腳亂。

松田裕太一反常態，一早就被叫到陸軍司令部，臨走，讓話務課給櫻花小組拉了一條通向司令部的臨時專線。

就在剛才，打入88師的那個通訊連長，越級發來一份電報，也是櫻花小隊的最後一份電報：薛岳抵達歸德，潛伏小組暴露，玉碎。

至此，潛入歸德的櫻花小隊被連根拔起。

程曉峰立即撥通了司令部的專線，那邊迅速接了電話，通過背景的嘈雜聲，聽得出那是司令部的會議室。

“程桑，熊本君有消息了么？”

“哈依，熊本老師帶領鈴木君還有一名報務員已經抵達菏澤，與十四師團取得了聯繫，現在櫻花小隊的消息都是通過十四師團轉接的。”

“吆西，這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不愧為熊本君，出招總能快人一步。”

“機關長，我們在88師的特工出事了，這是他們在玉碎前發回的最後一封電報，薛岳今日上午抵達歸德，薛岳可是國軍的一員猛將，看來，國軍開始加強歸德的防禦了。”

“噢，果然出事了，薛岳抵達歸德，這個情報很重要。程桑，你認為消息是從哪裏泄露的？”

“機關長，熊本老師他們是從歸德城外突圍出去的，問題具體出在哪裏在電話里不好說，目前，關鍵的是熊本老師的安全，和接下來怎樣獲取菏澤城防部署情報。”

“是的，我會通過司令部，要求十四師團全力配合。”

“哈依，我這就給老師發電，關鍵時候無須彙報，可直接將情報發給十四師團。”

“好，不過過後需要報備一份給總部。”

“哈依！”

程曉峰故意拖延通話時間，因為他隱約聽到背景嘈雜聲中有畑俊六的聲音，對方似乎也在打電話：“寺內司令官，我的建議，必須責令十四師團，明日開始進攻菏澤，然後立即南下攻佔歸德。”

......

“是的，徐州，瓮中捉鱉，哈哈...”

那邊放下了電話，連同會議室的嘈雜聲一同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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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扣上電話，程曉峰呆坐在椅子上。

菏澤城是無法阻擋十四師團前進的腳步，歸德也無法守得住。雖然十四師團只有兩萬三千人，第一戰區有十五萬人，但是，那是一個戰區的兵力，防守從開封、蘭封、內黃、野雞崗、民權到歸德等數個節點，還有考城、定陶、杞縣、陳留、眥縣和寧陵等多處據點。

真正防守歸德有64軍、71軍和74軍三個軍，這些軍也不是整建制的，只有五六個師，不過五萬人，至於戰鬥力，甚至不如淞滬會戰時期的兩萬國軍的戰鬥力，如何也扛不住十四師團的進攻，甚至都不能奢望其延遲十四師團的攻佔時間。

目前，徐州的國軍還沒有撤退動向，如果撤退，至少需要三到五天的時間，才能從歸德方向撤出。如果徐州的國軍今天就開始撤退，最早也要十六日才能通過歸德。

今天十一日，十四師團酒井支隊28旅團，已經開始進攻黃河南岸地區的鄆城，最遲明日十四師團就能全部渡過黃河。

下面就要看看菏澤守軍能否防守三天以上，因為，菏澤到商丘不過一百公里，按照日軍的進攻速度，一日之內就能兵臨歸德城下。那就是說，十四師團正常進攻的話，十五日就能攻佔歸德。

最為要命的是，目前，日軍已經開始行動，而徐州國軍至今還沒有搞清楚事態的嚴重性。徐州國軍如果現在撤退，勉強剛剛好，每推遲一天，套在徐州國軍脖子上的絞索就會收緊一分。再推遲兩天撤退，那麼絞索就收緊到位，剩下的只有苟延殘喘了。

時間，怎麼算，都不夠。

如何能讓菏澤多守一日，如何能讓徐州守軍早一天撤離。

程曉峰立即擬了電文發到常德，不知道豐惕這個渠道能不能有效，畢竟作為一個信息的渠道是沒有決策權的，豐惕也不會提出讓徐州國軍立即撤退的建議，那已經是越俎代庖，是官場的大忌。

看來，只能找復文雲了，只有他，才能認清當前態勢，也只有他，才能通知到李宗仁，至少讓李宗仁認識到局勢的嚴重性。

至於自己身份的暴露，已不再重要，國軍在徐州戰場損失殆盡，那麼國軍在接下來的武漢會戰將無兵可用，通往大西南腹地的門戶將洞開在日寇面前。

要找復文雲，還必須通過陳立誠，下午，陳立誠就會回到報社撰寫今天的新聞，那個時候通過租界內的電話，可以將這個消息通知他，晚上就是陳立誠的發報時間，他可以通知到李宗仁。

唉，又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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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裡外的徐州，李宗仁此刻還將精力放在台兒庄東北面的禹王山，他正調兵遣將與東北面的日軍激戰，他一直確信，日軍是為了挽回台兒庄失敗的顏面，至於日軍打算吃掉整個徐州會戰的80萬國軍之談，被他嗤之以鼻。

一個是，他不信日軍會動用舉國的兵力投入到徐州戰場，這是兵家大忌。

一個是，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已經被他打破了。

作為一名將領，要的是勇往直前的氣勢，而是不瞻前顧後，畏首畏尾。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老蔣指揮的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幾乎是一敗塗地，與之鮮明對比是台兒庄大捷，他李宗仁就可以通過徐州會戰確立自身的地位。

對軍事委員會發來的數次撤退方案，李宗仁從未放在心上，那不過是老蔣的掣肘罷了，看看究竟是我李宗仁還是你老蔣能扛得起抗日這面大旗，那就在戰場上看分曉。

再說，撤退談何容易，前面主力已經和日軍處於膠着態勢，一旦撤退的時機把握不好，難免會造成潰敗之勢，自己的名聲不報尚在其次，一而再的潰敗重要的將極大地瓦解中華民族抗日的鬥志。

何況，危機時刻還遠未到來，日軍的兵力態勢不過還處於一個弓形，西、南兩面還處於國軍的控制之下，那是二百公里寬度的通道，足夠他幾十萬人撤退。

其實，李宗仁還有一份依仗，就是復文雲的情報，昨天已經收到十四師團一個旅團沿津浦鐵路抵達濟寧，準備攻佔鄄城的電報，在李宗仁看來，無非是日軍想在徐州增兵，從兵力已經捉襟見肘的華北日軍勉強抽調了一個旅團，不足以大驚小怪。由此可以看出，日軍在徐州方面的兵力已經不足了。

作為一名前線的統帥，李宗仁的想法沒有什麼錯誤，就是要謀求眼前的勝利，將戰火止於徐州，避免神州大地更多的地方陷入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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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諜分為多種，執行一般任務的稱為特工；長期潛伏獲得有價值情報的成為間諜；能立足於雙方最高層的視野，洞破雙方態勢，不但是提供情報，還能因勢利導創造有利於己方局面的就是高級間諜。

程曉峰無疑已經跨入高級間諜的行列，終於，他下定決心，給十四師團發出一份密電：蘇聯援助的三個火炮團已經抵達歸德，國軍的機械200師已經裝備坦克和裝甲車，即將加入歸德防務。

這是一份有震撼力的電報，來自於櫻花小組，來自於歸德最後玉碎的帝國間諜之手，土肥原肯定會有所顧忌。雖然號稱機械師的200師，坦克不過一個營，裝甲車也不過一個營。

這份密電是程曉峰偽造的，目的還是阻止十四師團進攻歸德。

他必須再偽造一份歸德潛伏小組發回來的最後一份密電，以備存檔核查，而存檔必須經過佳美的手。現在他覺得佳美的精明還真是個麻煩，一份並不存在的電報是瞞不過佳美的。

程曉峰站起來，拿着偽造的電文走出密室，櫻花電訊室的幾個人同時站起來，程曉峰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工作，佳美正在教幸子收發電報。

“佳美，這是凌晨時候歸德發回的最後一份電文，你給歸檔吧，至此，櫻花小隊的所有電報可以封存了。下面的重點是監聽第一戰區的所有電台，還有，及時掌握十四師團的動向，熊本組長現在已經快與十四師團匯合了，不可懈怠。”

佳美有些疑惑地接過電文，凌晨五點，最後一封？最後一封不是早上七點的么？哦，程副官一宿沒睡，腦子有些糊塗了。

“哈伊！”佳美面帶笑意，鄭重點頭，接過電文，簽名登記歸檔，然後封存蓋章。

“幸子做的壽司非常好！”

“謝謝程先生，您若喜歡，我會天天給您做。”

“那豈不有口福了，怎麼，喜歡這份工作吧？”

“哈伊，佳美小姐教的非常好。”

“哪裏，是幸子小姐聰明，一學就會。”

“好了，我這就放心了，鈴木君也有消息了，戰役結束，他們就會安全回歸了，你們加油！”

“哈伊！”兩個姑娘爽爽快快地鞠躬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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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中午了，地下黨也應該收到通行證了吧，突然，程曉峰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一個細節跳入他的腦海，昨晚在外灘公園與一對青年男女發生口角，而後遇到了憲兵隊的特工，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當時，時間有些倉促，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程曉峰有些懊惱。還是熊本老師說的，這段時間自己無形中有漏出了不少破綻。

正如程曉峰猜測的那樣，一清早，在憲兵隊，木村拓野就開始詢問昨天的那兩名丟槍的特工。

“你們說開始見到程桑的時候，他正在跟人發生口角？在哪裏？”

“外灘公園，是的，程桑與一對青年男女因為搶長椅發生爭執。”

“搶長椅？”木村滿是疑惑，似乎覺得其中有什麼事情。

“是的，後來程桑為兩位姑娘解圍的時候，那名青年還鼓動民眾，說程桑是日本特務，引起了群憤，我們才不得不出手幫忙的。”

“這個我知道了，程桑已經講過了，你們還能找到那對男女么？”

“哈伊，我們經常看到那對青年男女，他們在戀愛，他們應該就住在租界，靠外灘不遠，如果在那裏守候，應該可以找到。”

“吆西，你們這就去，如果再見到他們，就把他們帶到憲兵隊，我要問詢。具體怎麼帶到憲兵隊，你們看着辦，我要活口。”

“哈伊！”

這兩名特工辦事還真是迅速，在上午就把那名青年帶回到憲兵隊，這名青年昨晚就被折騰了一次，這次更是一絲不敢保留，連偵緝隊找上門，去外灘公園第三個長椅搜查的事都統統交代了。

木村拓野彷彿嗅出一些特別的味道，偵緝隊，不是汪星正在帶領追查租界地下黨的活動么？怎麼會跟通行證掛上邊？

難道程桑要通行證的目的是......？

突然，木村拓野想起那個晚上，他們一夥去探望程曉峰，透露了星期天在跑馬廳刺殺地下黨接頭人的行動。

難道程桑是......？

想到這裏，木村拓野再也坐不住了，這件事他必須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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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有漏洞，不要去做補救動作，這樣只能越陷越深！這是熊本老師給他的警告。

再說，當務之急就是及時通知陳立誠！

算準了時間，陳立誠應該回到報社了，程曉峰出了特高課，要了一輛黃包車前往外白渡橋。剛踏入租界，就已覺察，自己被跟蹤了，而且跟蹤自己的是偵緝隊特務。偵緝隊的人敢跟蹤他，肯定是受了汪星的指使。

看來這個老狐狸果然是被嚇大的，還是想找他的麻煩，自從執掌偵緝隊，汪星成了獨立於情報組和行動組之外一個獨立的部門。

汪星怎麼會受制於一個小小日軍中尉，雖然表面上還維持着對原偵緝隊長井上應有的尊敬，實則，井上已經被架空，成了擺設，職責只剩下傳聲筒的功能。

面對這樣亦敵亦友的資深軍統，程曉峰更多的還是無奈。

他在被監視下，毫不避諱地走入一個公共電話亭，拿起電話要了井上的電話。

“哈伊，程副官。”井上對程曉峰還是非常尊敬。

“井上君，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我要在三號安全屋見到汪星，對，就在半個小時內！”程曉峰語氣有些嚴厲。

“程副官，遇到什麼事了么？”

“我被偵緝隊的人跟蹤，是的，在租界。”

“哈伊，卑職馬上處理，抱歉！”

......

程曉峰掛斷電話，要華美晚報的電話。

“請找陳記者，對，負責日佔區新聞的陳立誠。”

“我是陳立誠，請問，您是？”

“聽好了，能聽清楚么？”

“清楚，清楚！”

陳立誠突然變色，立即拿起筆，在桌上習慣性地敲打起來。

他聽出了，這個聲音就是那個在特高課審訊室里的聲音，雖然對方換了口音，但是，以他資深間諜的聽力，還是立即聽出了兩者之間的共同點。更讓他震驚的是，在聲音背景中還夾雜輕微地敲打聲，那聲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聯絡密電。

此時他已來不及多想，回復了聯絡密電。

接着，電話里傳來電文，他就開始記錄。

但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通話依然繼續，就這樣，雙方一邊通話，一邊收發電報。

“陳記者，華美晚報有關於帝國的報道要慎重，我們不希望看到對帝國不利的消息。”

“是，是，我們會注意。”

......

電話在電文結束語后掛斷，留下兀自震驚的陳立誠，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讓他難以置信。

陳立誠放下筆，長長舒了一口氣，對方顯然是在照顧他的記錄能力，敲擊清晰而又緩慢，還發了兩遍電文。如果，他知道對方是在公共電話亭，邊打電話邊發譯發電文，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是從陸軍司令部回來的，這兩天，司令部嚴格限制人員的出入，新聞發佈會也是改在偏樓小會議室舉行，而日軍新聞發佈難得地低調。他明銳地感覺，日軍是在掩飾什麼戰略意圖。

一大早召集的會議還在進行，大院裏的車子靜靜地停了一片，直到他不得不回報社趕稿，會議還沒有絲毫結束的跡象。

陳立誠收回心神，仔細譯讀電文，冷汗隨着臉頰滑落，不是天熱的緣故，而是電文帶給他的震撼。

他必須立即電告李宗仁，徐州國軍危急，而且是十萬火急！以前的電文，關乎戰役的勝負，這份電文直接關乎八十萬國軍的生死，還有中日戰爭未來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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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峰如釋重負地走出電話亭，該做的都已做了，接下來徐州會戰的走向已不是他能左右的，那要看雙方統帥的意志和決斷了，關鍵是李宗仁的統帥力度了，天佑中華！

如今，要好好地找一找汪星的麻煩了！算是發泄吧，這個添亂的老狐狸。

特高課在租界有七八處安全屋，還有兩處地下室改的刑訊室和小牢房。這對特工在租界的行動非常有利，黃浦江里的很多屍體就是從這些安全屋裏運出去的。一個個安全屋，對於抗日人士來說就是一個個魔窟。

三號安全屋，座落在泗涇路，是一個獨立小別墅，屬於三菱株式會社的產業。是特高課聯合憲兵隊秘密行動的一個指揮樞紐，裏面有武器倉庫和醫療設施，還用作特工的落腳和改扮裝束。

程曉峰在福州路下了黃包車，也不理會後面跟蹤的特務，徑直前往三號安全屋。跟着跟着，那特務感覺有些不對勁，腳步有些遲疑。

來到別墅門前，裏面負責警戒的特務連忙開門。這時，程曉峰猛然回身，對那個來不及躲閃的特務招了招手。

見那名特務還在猶豫，程曉峰對開門的特務說：“去，把他給我叫進來。”

說完，也不理會看門特務的複雜表情，徑直走進大廳。

踏進大廳，程曉峰的心在下沉，他所擔心的事情終歸還是發生了。

大廳里的沙發上坐着汪星，木村拓野，他們背後站着幾個殺氣騰騰的特工和特務，看到他進來之後，兩人的臉上勉強堆起笑容，在笑容里隱藏着某種意思。

就在大廳的角落裏，一個青年畏畏縮縮蹲在那裏，正是昨晚在外灘公園與他發生口角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