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次伏擊

沿乍浦路過了蘇州橋，程曉峰下了車，就像一名觀光客，沿着岸邊閑逛，他匯入人群毫不起眼。

在新天安教堂附近，趴在一個石墩上，探頭向下望去，河邊有漁船，船上有幾位垂釣的老叟。

這時候，鈴木一郎也在遠處趴在石墩上向下看，程曉峰揮手讓他過來，鈴木一郎不解地走過來。

“程桑，什麼意思，不是讓我遠遠的么？”

“我是說，信佛的能不能信天主。”

鈴木一郎撓撓頭，回頭看看那個精緻的教堂，喃喃地說道：“你說你今天的幸運是天主保佑，要不我們去問問。”

“不必了，走吧！”

兩人從外灘走到四川路，然後沿四川路，行至南京路，在南京路轉了一圈，繼續回到四川路。

程曉峰走走停停，鈴木一郎也是走走停停，就這樣一前一後又回到四川路。

沿着四川路繼續前行，行到三井洋行，三井洋行果然關門停業。

------

程曉峰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前行，就在左面的一個咖啡廳，透過夕陽下的光輝，只是一瞥，他就看清了裏面的四個人，有說有笑的四人。兩名青年中一人他是認識的，那人是前天從日本本土剛到上海的，應該是執行一個特別任務，雖然他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看見到他受到松田裕太親自接見陪同，而今天三井洋行的特別培訓就是配合這個人。

至於另外一個年輕人，程曉峰並不認得。但是可以確定，此人一定是三井洋行的。

看來，這個劉悅欣還真是做間諜的料，這麼快就能與三井洋行的人搭上線。只是，經驗不足，低估了旁邊那個日本人，能被松田裕太親自陪同的人，應該不是泛泛之輩。

他思緒百轉，腳步卻不停留，鈴木一郎不愧為行動隊長，隔着窗戶，他也發現了裏面的人，不過他只看到惹人注目的小紅。

夕陽映紅了她的臉，她正陶醉在浪漫的氣氛中。

他略頓半刻，就被程曉峰招手制止，眼神疑惑不解，不過，還是不動聲色繼續前行。

莫測高深的程曉峰，讓鈴木一郎佩服不已。

“鈴木君，你知道那個小紅旁邊的人是誰么？”

“誰？”

“就是昨天來到特高課，被松田機關長親自接待的那一個。”

“程桑，你是在監視他？”

“鈴木君，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此事不宜聲張。”

“好的，程桑，聽你的！我們該怎麼辦？”

“對方是個高手，我們的跟蹤稍有不慎就會暴露行蹤，尤其是你，日本軍官的特徵太明顯，剛才你在咖啡館對面發什麼呆，幸虧夕陽的光線造成逆光，否則，你立即就會被對方發現。”

“好的，下次我注意，這次我躲的遠一點。”

“行，遠遠地跟着我就行，跟丟了也別著急找，新天安教堂碰面。”說完，看了看天色，天邊烏雲開始升騰。

------

在劉悅欣和小紅做黃包車離開之後，山本憲藏和近藤富衛還佇立在原地。

待兩人轉身要往回走的時候，看到一個形象猥瑣的中國人迎面走來。

那個猥瑣的中國人眼中透出古怪的神情。

山本憲藏立刻警覺，將手伸入懷中。

那名中國人沖他擺擺手，然後亮出一本藍色的證件，上面印着三個字，特高課。

“他是你的保鏢吧，你是三井洋行的？”

“是的，你有什麼事么？”

“你可以迴避一下么？”這一句是日語，帶有一種威嚴的口吻。

“沒事的，山本君。”

山本憲藏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便配合地遠離一段距離。

那名猥瑣男人轉身走到岸邊的一塊石墩，雙手按在石墩上，向江面眺望。

近藤富衛沒有多少猶豫，走到在那人身邊，也在眺望江面，就像一對好友。

“謝謝您的配合，我只問三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而且要保密！”

“好的，您問吧！”

“三井洋行今天放假，有安排值班么？”

“有，就是我。”

“為什麼電話長期佔線？”

“這個，我們有兩部電話，在兩個辦公區，我怕來回跑，就將一部電話摘下，造成佔線。因為，很多客戶知道我們有兩部電話，一部電話佔線就會撥叫另外一部。”

“佔線的那部電話號碼？”

“那部佔線電話是4787。”

“你確定么？”

“當然，對了，這是第四個問題了。”

“行了，哪一部不重要，只要你將佔線問題解釋清楚就可以了！你的名字，請您配合？”

“近藤富衛！”

“近藤君，謝謝，打擾啦！”

“謝謝？不必，我可以走了么？”

“當然！”

------

看到近藤兩人離開，良久，鈴木一郎才來到程曉峰旁邊，看到沉思中的程曉峰，最後還是忍不住地問道：“程桑，你怎麼主動接觸對方？不是說好的跟蹤么？”

“問那個三井洋行的幾個問題，解除一些疑惑而已。”拍了拍石墩，長舒一口氣道：“走吧！”

程曉峰緊懸着的心放鬆了一些，雖然其中還有漏洞，劉悅欣的記錄是4786電話佔線，不過這已經不是原則性的問題，可以說是將這兩個電話搞混了，也可以說是記錄錯誤。

自己的這番作為完全是正常的履行一名探員的職責，無可厚非，只不過今天的事是否能瞞過那個昨天剛到的神秘人物呢？

沒來由的，他認為此人會帶來危機，或許是他們這個小組的滅頂之災。

剛才自己已經將情報通過特殊渠道送出，蕭山已經取走了情報，第二次刺殺即將展開，不過這次是需要馮源親自出手，目標是日佔區有價值的目標，遠距離狙殺。周慧已經在現場留下太多的線索，誰知道鴨舌帽和衣服上會不會再有第二根長發，捲曲的長發！

昨天，他們能把槍帶進日佔區，今天可就不行了，十二處進出租界的關卡都嚴加盤查。

如此，只能啟動在華界的最後一處安全屋，那裏有馮源執行刺殺任務的武器。

------

為了幾處安全屋，以及必要的物品，小組花了近一半的活動經費，經費緊張，是小組一直面臨的窘境。

結果，戰火燒過，華界僅存下一處安全屋，這個是程曉峰關鍵時候的避難所，如果啟用，其安全係數就會降低。目前上海房價暴增，而且華界的房屋資源太少，想要再尋找一處安全所在，幾乎是不可能的。

先前，戰局動蕩，小組從沒向豐惕有過資金請求，即便申請，也無法轉運過來。

這次刺殺任務安排得蹊蹺，需要與豐惕當面交流。

因此，程曉峰的情報上的另一內容，是讓老向回趟老家，解決缺錢和問清任務目的。

------

蕭山，每天下午都要教堂附近的蘇州河邊轉一圈，看看舟上的垂釣，看看對岸的光景，順便留意石墩上是否留有什麼痕迹。

他負責的這條密信通道是單向，他只有收取信息的權利。

今天下午，他又到河邊，趴在石墩上，本來風輕雲淡的神情，突然變色。石墩上有一條縫隙，一條三寸長的縫隙，一個小紙團塞在縫隙的左面。

他沒有取出紙團，因為那個紙團沒有什麼內容，它只代表一個位置而已，五處秘密信箱中的一處。

所謂秘密郵箱，也叫做死郵箱，是不會被投信的郵箱。它或許是公共廣告欄，或許是一處秘密的牆角石縫，或者就是一隻露天郵箱。

這個小紙團，可以以在石縫左邊、偏左、中間、偏右、右邊，讓人一眼就能看清楚的五處位置。

而且這個紙團在先前兩年的時間也只出現過三次，這是第四次出現。

這個紙團的出現，代表有緊要消息需要傳達。

蕭山，今天沒有直接回教堂，而是去了熱鬧的南京路，很快就在一處秘密位置找到了一份情報。

於是，蕭山直接叫了黃包車，前往愚園路，同樣做了反跟蹤偵查后，才走進了毛峰茶店。

------

在小組正常運轉的情況下，蕭山的作用是可有可無的，他是整個小組的一個備份。

在新天安教堂有一處秘密電台，蕭山有第二套與豐惕聯繫的密碼，至今還沒有啟用，蕭山除了例行發出保持電台聯絡的密電外，幾乎沒有動用過。

從蕭山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和不緊不慢的做派來看，他的行動力應該是小組最弱的，他也不知道小組有其他人，與他聯繫的只有毛峰茶莊的老何。

除了老何，整個小組都不知道有程曉峰的存在，都不知道整個小組極力守護的那個人是誰，而那個人的守護神就是老何。

老何是小組的第二大腦，第一大腦就是程曉峰，上次的刺殺行動就是他一手策劃的。

小組人員的行動命令就是老何傳達的。

上級下命令刺殺一個背叛的站長，同樣是老何揮之不去的疑團。

------

老何看到蕭山走進茶葉店，知道是那邊有了消息。

“老闆，來包茶葉！”

“好來！現在下來了上好的新茶，明前綠，您要不來二兩？”

兩人寒暄應答。

“小向，去買包煙，老刀牌。”

看到小向跑出門，蕭山將情報遞給老何。

“您稍等，我這就去給您稱二兩，高高的。”老向的聲音顯然比剛才大了不少，哪怕周圍沒人。

情報是和錢一起遞出的，哪怕店裏沒人。

這是一封明文情報。

小秦表哥：二舅只是病了，已經住院，一兩個月就好。接下來的事就只有找三舅或者大舅了，還住在老房子，你看着安排，越快越好。這裏藥費不夠了，回趟老家，取點錢，順便問一問，二舅這病是怎麼得的。

老何將情報收好，點點頭說道：“這期間，如果收到情報，就由你負責發出，一個星期後才能回來。如果有人找你辦事，只要報我的名字，你要竭盡全力，哪怕是犧牲。”

“好！我明白！”

------

馮源從公司下班之後，乘坐1路有軌電車，在路過愚園路的時候，看到了毛峰茶葉店的小向正在報攤旁看下棋，於是，他就下了車，做了規避動作后，進了茶葉店。

“今天的刺殺行動失敗了，目標沒有死，不過，接下來你還要執行兩次刺殺任務，目標不確定，這個地址是華界的一處安全屋，裏面有你熟悉的武器，越快越好！”老何壓低聲音對馮源說道，並遞給他一把鑰匙。

“今天行么？”

“可以！”

“好的！我這就行動，敵人不會防備我們殺個回馬槍的。”

------

馮源拎着二兩茶葉包走出毛峰茶店，繼續坐電車回家，換上黑衣黑褲和布鞋，所有的能證明身份的東西統統放下。

起來走了兩步，覺得手中缺了點什麼，順手拎起二兩茶葉包走出門去。坐上黃包車前往就近的關卡，關卡盤查非常嚴格，所有可能攜帶武器的箱裹必須打開。二兩茶葉的小紙包自然不在盤查之列，馮源很順利地再次踏入華界。此時的華界，已經完全是日本佔領區，到處能看到巡邏的警憲。

有三個五層的公寓，中間的那個就是安全屋所在，頂層被炮彈炸過，主體結構完好，很明顯有被重新修葺過的痕迹。

在三樓，馮源打開一處房門，房屋一應傢具都全，一明一暗的兩間，屋裏有米，有一個醫藥箱，兩隻舊皮箱，在一個大型箱櫃還有一套高檔西裝和一雙皮鞋。看來這是老何給自己準備的衣服，以便撤離時更換裝束，衣服皮鞋穿在身上試了試，略微有些寬鬆。在櫥櫃的夾層里，有一支被改裝過，可以拼接槍托的1930型莫辛.納干步槍，一副3.5倍的瞄準鏡，五十發子彈。

1930型莫辛納干，7.62mm口徑，直動式原理，結構簡單，故障少，戰鬥性能好，戰鬥射速達到10-20發/分，殺傷距離2000米，因為彈徑大，殺傷力明顯高於三八式步槍。

除了莫辛納干，夾層里還有兩顆九七式手雷，又稱香瓜手雷，三把手槍，分別是南部十四式、勃朗寧M1911和C96式駁殼槍，有一百發子彈，以及數個彈夾，兩柄匕首。

這些武器全部來自於黑道，這個莫辛納甘就是馮源從黑道買的，並親自改造的校驗過的。

“老夥計，我想你就應該在這裏，今晚我們倆就去殺鬼子。”

等待，並不漫長。

馮源沒有其他不良嗜好，既不抽煙也不酗酒，這都是特工的大忌，唯一的嗜好就是喝茶，這也是跟老何那裏學的。再說，每次接頭總要拎點茶葉出來，掩飾耳目，這個嗜好也是一個很好的掩護。

於是，他打開紙包，取出茶葉，燒水泡了杯茶，靜靜等待黑夜的降臨。

------

春夏之交，天氣也是變幻無常，下午還是艷陽高照，入夜不久，幾聲雷電響過，這雨就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這是一場鋒面雨，是冷氣團和暖氣團相遇，暖氣團被抬升，形成的降雨，多發生於春夏交界，因為是強對流氣候產生的，可以造成氣溫驟降。

天色逐漸黑了，位於四川北路的日本陸軍司令部，戒備森嚴。這原來是上海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司令部，也曾是上海派遣軍華東區的司令部，現在是上海駐軍司令部，也是陸軍司令部，是上海日軍的大本營，最高神經中樞。

在距離司令部東南方向不遠，有一條路，原本桃源路，後來種上了櫻花，就被叫做櫻花路。半年的時間已經有十多家日本料理店開張，將整條街裝修打扮得如同東京街頭。

伴隨料理店的興起，相隔一條街，也被改名叫富士路，開了大大小小十幾家妓館。

現在，日本軍人是島國最受尊敬的一個群體，也是最富有的人群。經歷過淞滬會戰，軍人就看慣了生死。當來到這裏的時候，彷彿回到了家鄉，也就捨得在這些地方消費。

未知明天生或死，只道今宵歡與醉。

因此，這裏就成為諸多日軍軍官下班后的主要去處，也是溝通感情的交流中心，不少高級軍官的宴請也選在這裏，吃日本料理和看日本藝伎也成為了上海時下達官貴人的潮流。

原本距離司令部不遠的路程，由於大雨，一些高級軍官放棄步行，於是，一輛輛轎車在黑暗的雨幕下開出了陸軍司令部的大門。

就在距離櫻花路三百米的一處房頂，一個黑影背靠屋山，幾乎與屋山成為一體，黑洞洞的槍口，黑洞洞的瞄準鏡，雷電閃過，通過瞄準鏡，穿過幾處建築的縫隙，可以看到三百米外的一家叫做三嶋亭的料理店，以及店前十幾米的區域。

冷冷的冰雨打在他的帽檐上，順着帽檐滴落，不會流到眼睛裏。只要眼睛不受干擾，就不會影響射擊精度，雖然全身已經濕透，雖然嘴唇已經開始青紫，冷靜，是一個狙擊手擊發前必須調整好的心態，天公作美，他已經達到最佳的射擊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