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完美遁形
“劉小姐怎麼不簡單?”
“她出現在三井洋行旁邊的咖啡廳,就是不簡單,你別認為這是巧合,在我們的字典里,沒有巧合兩字。”
“你這是什麼邏輯?”
“什麼邏輯?三井洋行今天有特別活動,她偏偏出現,三井洋行周圍已經遠離繁華,她們逛街看電影都不會到這裏,而且劉小姐的衣着根本不是逛街穿的,這說明她不是提前決定好了逛街,而是臨時起意。你們三井洋行的特別行動,也沒有提前通知。
還有,她們喝咖啡的話,應該去前面的咖啡街,那裏的咖啡兩元一杯,還有點心送。那個小紅已經有走的意思,而劉小姐根本沒有走的意思。既不是為了喝咖啡,也不是為了逛街,三井洋行應該是她的目的,還有你,她有可能是在利用你。別說,她今天沒有問你三井洋行的任何事。”
“山本君,你有些太敏感了,小紅小姐就沒問題么?”
“哈哈,被我說中了,小紅沒有問題,她的眼睛掩蓋不住她的心裏,哈哈!我只是猜測,這是做我們這行的職業習慣。沒有養成良好習慣的特工,早就被淘汰了。哈哈。”
近藤富衛看着山本憲藏笑,也被帶動着笑了起來。內心也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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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只開了兩槍,便開始在屋脊上奔跑,當看到日本憲兵奔跑進深巷,開始舉槍的時候,立即滾下屋脊,將槍扔在一處陰暗的角落,自己溜進天窗。
留給她的時間,只有三分鐘。
她在滑下梯子的時候,關上了天窗,順便插上插銷,將梯子歸於原位。
做完這一切,便開始脫衣服,寬大的外衣在五秒的時間就脫下了,裏面是高開叉的旗袍,雖然略有褶皺。
臨出門的時候,摘下鴨舌帽,飄落一頭的捲髮。
黑色衣服連同帽子眼鏡揉成一團,便推開門。此時,她聽到巷子裏傳來腳步聲,嘰里呱啦的咒罵聲,攀爬聲,接着就是遠去的跑步聲。
關上門,掛好鎖,翻開院子一處柴草,取出一個紙盒,裏面是一雙高跟鞋。
將身上脫下的衣物塞入盒子裏,藏在柴草下。然後施施然地走出院門,迎着憲兵繞過來的方向而去。
拐過街道,看到幾名婦女因為聽到了槍聲,正在到處張望、呼喚,尋找在外玩耍的孩童。
周慧緊趕幾步,就在這時,五六個日本憲兵舉着槍,衝進巷子。
幾個婦女,連同周慧都雙手抱着頭萎縮在牆角。
日本憲兵根本沒有看她們,快速地衝過去,他們的目標是一個矯健的黑色身影,跟這幾個婦女無關。
此刻,周圍一片嘈雜,警笛聲,汽車、摩托聲、呼喊聲、奔跑的腳步聲響成一片。
周慧這才拿出一個香水瓶,對着自己狂噴。她沒有走小巷,而是裝作畏畏縮縮害怕的樣子,沿着大路的道邊,漸漸遠離了事件中心,沒有誰會懷疑一個穿高跟鞋,身着旗袍,一身劣質香水味的女子是一名刺客。
再說,參與搜捕的警憲已經收到上面的指示,目標是一個全身黑衣、帶鴨舌帽的男子。
周慧即便站在那幾個憲兵面前,也不會被指認。
所以,她很順利地通過了前往公共租界的哨卡。
就這樣,在公共租界匯合了行動經驗更豐富的馮源,兩人交流一下行動結果,就各自前往自己的工作地點。
馮源的掩護身份是金城銀行靜安寺辦事處的的一名放貸業務經理,業務範圍是麵粉、生絲行業。工作的特點就是不用坐班,往來於租界大大小小的麵粉廠、糧庫、生絲商行,隨着租界人口暴增,對麵粉的需求量也是大增,所有今年的業務非常多,因此,馮源也就成為小組中最有錢的,除了貼補小組經費,剩下的錢都送到上海近郊的父母家。
前往金城銀行的靜安寺辦事處,要路過毛峰茶葉店,他必須向老何彙報今天任務的執行情況。
這次下達的任務指令非常緊急,只有一天的時間做準備工作,不過預先安排很順利,不得不說這次上級選擇的狙擊地點非常合適。
按照周慧的槍法,兩槍應該可以完成任務,不過周慧說過,有陸軍醫院的救護車經過,很有可能刺殺對象還沒有當場死亡。
不過,最終結果還是要等上級確認,不是每次刺殺都會成功的,即便擊中要害,還是有生還的可能。如果對方生還,就要明確是否還要進行下一次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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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當’,綠皮的1路有軌電車,在愚園路站停了下來。
這個被上海市民已經熟悉的交通工具,沒有因為戰爭而停運過,全程五角的車費也讓很多上海市民望而卻步,能坐電車的基本都是公司職員,是很有面子的事。
所以,在過了早晨高峰期之後,從十點開始發的車,會實行半價票。精於算計的上海人,會等半價票電車的開出才出門,第一輛半價票的電車往往是人滿為患。
馮源擠下車,眼角的餘光掃過馬路對面,臨近巷子出口的‘茶’幌子還在春風裏擺來擺去。
然而他沒有立即過馬路,而是悠哉悠哉地去了200米外的報攤,買了份報紙,棋局旁邊還圍攏了四五個人,沒有誰注意他。然後他走進那個電話亭,在打電話的時候,留意身後和街道的情況。
現在日本特務進出租界非常頻繁,秘密抓捕抵抗組織的成員,中統、軍統、共黨都是他們的目標。
愚園路他幾乎每天都要經過,毛峰茶葉店周圍的情況已經掌握得非常清楚,包括哪裏有個修鞋的,哪裏有個買煙的,以及附近的商鋪。甚至連附近經常出沒的人,都認識得七七八八。
十分鐘后,沒有異常,才走向那個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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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熊本俊二的辦公室,鈴木一郎和程曉峰坐在沙發上,各自翻看送來的通話記錄,不時用筆勾畫著。熊本俊二則是看他們篩選出來的記錄,着重查看做了記號的。
篩選的原則,案發前後一個小時內,通話時間短於一分鐘的,在案發現場周圍一里範圍內的。
重點排查,案發前十分鐘,通話時間在十秒之內的。
熊本俊二,面前鋪着一份上海地圖,上面一條紅線,正是特高課前往憲兵隊的路線,在上面逐一標明位置點,一個位置點便是一部電話的所在。
程曉峰此刻手裏翻閱的正是劉悅欣的通話記錄。
當看到在那個公共電話亭撥向新天安教堂的通話記錄時,內心不由得一笑,那個記錄是:是響鈴三次,通話時間45秒,這個電話自然是被劉悅欣改動過了的。
根據記錄就能判斷出,這絕不是一個有精確時間要求的行動電話。
然而他這個感情波動,被旁邊的鈴木一郎看到了。
“程桑,有什麼好笑的么?”
“我給木村拓野的電話也被記錄了,說好了給他帶去的一箱清酒還在車廂里,這一次死裏逃生,竟把這事給忘了。”
“程桑,木村君定然十分感動,你這是冒死送禮。怪不得一路上還時不時地喊:慢點,慢點,原來是怕把酒瓶給顛碎了!”
“曉峰,你這次也是僥倖,如果你坐在左邊,那麼,這次倒霉的就是你啦!”熊本俊二搖頭道。
三個人開始大笑。
“程桑,你這次要好好慶賀一下,聖戰這才剛剛開始,但願這幸運女神能一直照顧你!”
“是的,曉峰這次能大難不死,值得慶賀,這次是我派的任務,理當由我這個當老師的做東,就今天吧,陸軍司令部旁新開張的料理店,三嶋亭料理店,沒想到,這京都著名的料理店將生意開到了這裏。叫上憲兵隊的木村拓野,這清酒算他請的。”
“好的,老師,不過要晚一些,我要再去一次現場,還要去餛飩攤子看一看,順便問一問那邊審問的情況,還有案發現場周圍幾處電話的位置需要落實。”
“嗯,好的,那就晚一些,鈴木君,你陪曉峰一起去,務必要保證他的安全!”
“哈伊!”兩人同時起身。
“換上便衣,不要坐轎車和摩托,就坐黃包車,鈴木君,你要在曉峰後面三十米的距離,不要干擾曉峰的行動,只要保證他的安全,很有可能這次刺殺是針對於曉峰的。曉峰在特高課的秘密或許被人覺察到了!”
“哈伊!”鈴木一郎再次鞠躬,作為情報組下面的行動隊隊長,當然知道,程曉峰在破譯電報、偵破軍統特工方面的能力,隱隱已經達到了青勝於藍的層次。而且是所有中國人中,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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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門,程曉峰的心開始緊張起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三井洋行那個二十四分鐘的佔線記錄,三井洋行昨天宣稱三十年慶典,實則是一次特殊的培訓,三井洋行的所有日本人被召集起來,進行了一次情報培訓,中國員工全部放假。
這件事恰恰是特高課參與協同的,不過不是他們情報組,而是特勤組。
沒有人的三井洋行怎麼會出現電話佔線呢,這是劉悅欣通話記錄中的一次漏洞,這不能怪劉悅欣,而他要替劉悅欣堵上這個漏洞。
或許他不應該將這個任務交給她,她畢竟經驗不足,畢竟是第一次執行任務。
而她已經知道了老何和自己的電話,在關鍵時刻究竟能不能招供出自己,這個程曉峰可沒有把握,但是,他不能冒險。他們小組能觸及到了特高課的核心,這是花費了四五年心血和努力的結果,目前,他們已經漸入佳境的,正是發揮作用的時候。
突然,他想起劉悅欣下班沒有正常回家,而是去了租界方向,難道她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漏洞,這是要去三井洋行?
想到這裏,他更加不安。劉悅欣的這個舉動,正是她心虛的表現,絕對逃不掉熊本俊二的眼睛,只要熊本俊二看到這次通話記錄,一般性質的問詢是肯定的!他要趕在熊本俊二着手調查之前,解決掉這個麻煩。
還有,他要給小組發出信息,要他們再發動一次行動,以轉移特高課和憲兵隊的視線。
而,在他背後還有一個鈴木一郎!正在隨時隨刻監視他的行動,這也是一個難題。
為了避嫌,他從來不單獨外出偵察,每當去租界,總是叫一個日本特務跟隨,理由就是自己的行動能力不足,需要一個身手好的保護自己。因此,他的怕死就成為特高課同事裏的笑談。
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也是取信他人的一種辦法。
今天,無論如何,他也要去一趟三井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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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餛飩攤的位置,攤子和桌凳都還在原地,憲兵隊的特工組的探員正在推倒餛飩車子,掀翻凳子,然後扶起來,計算着這個過程所消耗的時間,那個餛飩車子都快摔散架了,看得程曉峰直搖頭。
程曉峰跟那名探員打了個招呼,便圍繞攤位時而來回踱步,時而四處觀望,然後在周圍的各個路口都轉了一圈。憲兵隊的密探已經將這個區域監控起來,殺手的武器還留在現場,還有一堆衣物,沒準這個殺手過後會過來取。
那個二層小樓的門已經被打開,房屋主人也被帶回了憲兵隊。當他走進房間的時候,憲兵隊特工組的兩名探員投來不友好的目光,不過還是配合,有問必答。
他開始搜索房間的每一處區域,並且掏出一個筆記本,思索着,記錄著。在門口,他發現了一根長長的捲髮,他不動聲色地撿起來,夾進筆記本。
那是周慧摘下帽子時,倉促間,從頭上脫落的。這個在所難免,除了這根頭髮,周慧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能在短短的二十秒,處理的如此乾淨,足見周慧的小心。
同樣,憲兵隊也沒有發現任何痕迹,房主也不認為有人進過屋裏,因為天窗沒有開啟的痕迹,梯子沒有搬動跡象,與他當時存放的位置沒有絲毫差異。
這個殺手逃離的路線也就沒有確定下,他們認為殺手直接跳下樓去,或者摔下樓,被同伴就走的。至於殺手是怎麼上的房頂,意見也是分歧很大。
槍被包了一層防水油布,保養的很好,槍膛還剩三顆子彈,帶着槍逃跑肯定是一件蠢事,兇手就留在屋檐下的那個排水溝里,槍號是一個在淞滬會戰死去的一個士兵的,關於槍的線索到此為止。
殺手的那堆衣物也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全是地攤貨,無從查起。狼狗也被牽了來,在附近轉悠了幾圈,也沒有任何收穫。
那個殺手就好象憑空消失一般,扔下槍和衣物,遁風而去。
程曉峰沒有再作停留,這裏是他必須來的地方,哪怕再着急,也要在這裏耗上一個小時,例行完公事。
等在外面的鈴木一郎投來詢問的目光。
“沒什麼發現,電話也不用查了,距離此地最近的電話也在500米開外,餛飩攤和射擊點,兩處相隔兩三分鐘的距離,相互看不到,不可能用電話統一行動。”
於是兩人同時抬頭,看看毫無遮擋的房頂,人爬在房頂非常醒目,尤其是一身黑衣,那個小排水溝根本藏不住一個人。
“走吧,去租界,你不要老是腰背挺直,一看你就是個軍人,要學會融入人群,唉,你的衣服也不需要那麼整齊,還有禮帽,顏色也不要是全黑色的。”
鈴木一郎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程桑,你覺得我礙眼,我就躲得遠一點。”
“就是這個意思,能看到我就行了,看不到我的話,我會回來找你。”
兩人叫了黃包車,一前一後去了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