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逆·蕭音坳(一)

第45章 逆·蕭音坳(一)

在深處的房門口,院子正中央支起了一口大鐵鍋。鍋下方的柴火正燒得猛烈,鍋裏面沸騰的水早已開了花,不停地翻着跟頭。比這沸水的涌動還焦灼和的刺耳的,是院子裏那些一刻也未曾停歇的腳步,以及房間裏不斷地喊聲。

“加水!”

“換熱水!”

“再取些冰過來!”

五六個人來來回回地在房間裏進進出出。每個人的雙手都提着兩個大水桶,把大鐵鍋裏面的沸水一桶接着一桶地往屋裏面運。還有四五個人從院子外的將剛從井裏面打來的涼水,一車又一車地送過來,有的倒進鍋里去去煮,有的則也送進了房間。雖然已是秋天,但這些人都因為連續不斷的取水抬水,已經耗費了不少體力,每個人的額頭、鼻尖、脖子上都佈滿了密織的汗珠,就連頭髮里也開始冒出熱氣。

洛玉聲在門口徘徊,每當有水送來時她都趕緊上前去想幫襯着送水,只是她只能把桶送到門口就被翟俊給接過去,便不能進去了。

雖然洛玉聲的雙臂因不斷地抬水桶,已經腫脹得厲害,在平日裏,她應該早就沒有力氣繼續幹活了。可此刻,她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洛玉聲,為了淮鳶,你今天就算是手廢了也得堅持下去。

房間裏面,翟俊把熱水倒進了其中一個浴桶中,一桶熱水下去,房間裏面蒸汽頓時就瀰漫開來。而另一邊,忘叔正在往這個浴桶里不停地倒冰塊,除了幾句簡單的指令,他全程都保持着嚴肅的狀態,絲毫不敢懈怠地觀察着洛淮鳶身體任何的變化。洛淮鳶被脫光了外衣,赤裸地斜靠在浴桶中,全身被冰塊所覆蓋,全然沒有知覺。

洛淮鳶雙目緊閉,雖然有冰塊為他降溫,可是身體依舊發燙得厲害,不同於一般的發燒,他散發出的溫度更加驚人。

“臉色變了,快把他抬到熱水桶里!”忘叔一察覺洛淮鳶本來通紅的臉頰開始蒼白,立刻要翟俊過來幫搭把手,把洛淮鳶從冰桶裏面撈出來,把他又抬入熱水中。

洛淮鳶的身體已進入到熱水中,水就變成了黑色。洛淮鳶的身體卻開始發青發紫,雖然浸泡在熱水中,可他的頭髮、眉毛和睫毛上卻結出了一層薄霜,他身體如同從盛夏陡然轉為了酷寒。

這七日來,這已是洛淮鳶第三次發作了。每次身體的溫度都是這樣冷熱交替不斷變化。然後,忘叔就只能用冰塊和熱水來為他調節溫度,不然他要麼會因為溫度過高危機五臟六腑而死,要麼會因為凍壞經脈同樣會暴斃而亡。

這就是伏涅的不息節,凡中此招着會在冷熱交替中因身體難以承受而死,就算內力深厚着也會傷及肺腑經脈,如同去到鬼門關走一遭一般,“生生不息,以死為節”大意便是如此了。

不知在熱水裏泡了多久,洛淮鳶的膚色終於恢復了正常。忘叔把他從桶里撈出來,讓翟俊為他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忘叔讓翟俊把洛淮鳶的身體扶正,他掰開洛淮鳶的嘴,插入一根掏空的細竹至洛淮鳶口中,然後忘叔把湯藥一勺一勺地舀進竹子另一頭用竹葉做的漏斗里,洛淮鳶無法自己吞咽,只能用這種辦法把葯灌進去。一碗葯下去后,忘叔和翟俊把洛淮鳶放到床上躺下,蓋上絲被后離開。。

忘叔一邊整理着袖子一邊走出房門,洛玉聲見狀趕緊上前急切地向他詢問:“忘叔,淮鳶他怎麼樣了?”忘叔的上衣幾乎都濕透了,這讓洛玉聲心如刀割,看着忘叔和翟俊二人筋疲力竭的模樣,洛玉聲心疼洛淮鳶肯定受了不少罪。

“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也給他喝了葯,只是還是老樣子,依舊昏迷不醒。”忘叔嘆息着搖搖頭,冰窖存的冰塊都快用光了,他不知道洛淮鳶能不能挺得過這一難關。

“要是淮鳶一直這樣毫無起色,我們該怎麼辦?他這幾日連顆米都沒吃,在這樣耗下去,還沒毒發就先得餓死了!”洛玉聲眼看着洛淮鳶的身體好像在一點一點地衰弱下去,那個從來都陪着她由着她胡鬧為她處理一切障礙的洛淮鳶,現在只能躺在那裏還隨時有生命危險,這次洛玉聲是徹底慌神了,她害怕卻又不敢去想像如果淮鳶真的有個什麼差池,她該怎麼辦。一想到這些,洛玉聲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不息節這種蠱很是奇特,十日內若不能清醒過來就再也無力回天,我也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把他時間拖延至十日。”忘叔心裏也是非常為洛淮鳶擔憂,畢竟他還那麼年輕也是為了救寇寧才變成這個樣子,他也是於心不忍:“這一切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只要他挺過這十天,他就會好起來的。”忘叔此話一半真一半假,沒有全部道明。

洛玉聲咬着自己的嘴唇,強忍着淚水不從眼眶裏面流出來:“我知道了,謝謝你們救淮鳶,我能進去陪他了嗎?”洛玉聲知道自己不應該去埋怨任何人,她現在只想守着淮鳶。

忘叔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洛玉聲的肩頭:“你去吧,說不定他聽見你的聲音便能很快醒來。”

“嗯。”洛玉聲點點頭,吸着鼻子進了房間。忘叔望着洛玉聲起伏的背影,內心泛起一陣酸楚,不知是不是這兄弟二人間的真情讓他有所感慨,觸發了自己往日某個早已模糊不清的片影。

洛玉聲不敢相信,不久前還在江州與自己賞花燈遊船,騎着絕患與追靈使周旋搏殺的洛淮鳶,此刻竟是以這樣一副不堪一擊身軀出現在自己眼前。洛淮鳶毫無血色的臉頰彷彿與這鮮活的世界格格不入,他脆弱得就像一縷殘燭之光,哪怕是自己呼吸重了一些,都會瞬間熄滅他的生命。

洛玉聲悄無聲息地走到洛淮鳶的床前跪了下來。她用指腹輕輕撩去洛淮鳶額前的髮絲,為他整理有些微皺的紗衣。她知道淮鳶喜歡整潔,哪怕是現在他還在昏迷狀態,但洛玉聲也相信他是有知覺的,淮鳶肯定不喜歡自己太過於狼狽。

洛玉聲緩緩地將洛淮鳶外側的手握住,當她感受不到昔日淮鳶手心裏散發出的那熟悉而又溫厚暖意時,洛玉聲終於低下頭開始抽泣。

她把頭埋進洛淮鳶的被褥里,她越是想忍住不哭,可是眼淚就越是不爭氣地往外冒。這七天以來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了,洛玉聲發現故作堅強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她無數次地告訴自己:洛玉聲你要拿出個姐姐樣兒出來,淮鳶他需要你,你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有任何地退縮。

可是隨着淮鳶的傷連續發作,離忘叔口中的十日之期也越來越近,留給洛淮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殘酷事實擺在眼前,洛玉聲再也無法自我安慰下去。

“淮鳶,我真是個沒用的姐姐,對吧?”洛玉聲握住洛淮鳶無力的手和手腕:“其實,從小到大你都是那麼聽我的話,這一次你也要聽我的好不好?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麼和爹說?我們不是還要去長安嗎?你一定要醒過來,你聽見了嗎?我要你……醒過來!嗚嗚嗚………”一向自視聰明的洛玉聲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白痴一般,看着快要油盡燈枯的洛淮鳶,她竟然毫無對策。

“啊……”忽然,洛玉聲感到頭部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她用手抱着頭拚命按壓,卻也無法緩解。

這是忘憂丹後遺症再次發作了。洛淮鳶的生死存亡讓洛玉聲非常的擔憂和痛苦,所以這次洛玉聲的頭痛欲裂,就如同洛三聰打鐵的鎚子在自己腦子裏使勁敲打,快要把自己的頭骨鑿出一個洞一般。

除了這難以承受的疼痛,洛玉聲似乎還出現了幻覺:眼前竟然有些火光閃過,那些畫面移動地很快,每出現一下,洛玉聲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快要炸開一樣。

洛玉聲再也支撐不住,向側面一斜便倒在了地上。她覺得眼前的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整個視線所至的畫面也開始扭動彎曲,她都能感覺到洛淮鳶從床沿邊的手竟然在動。

“淮,淮……鳶……”洛玉聲躺在地上,想夠起來去抓洛淮鳶的手。可是剛一抓到洛淮鳶的兩根手指,洛玉聲就徹底眼前變黑往後一仰,洛淮鳶的手從她的手心滑落了出來,洛玉聲就這麼在洛淮鳶床邊,又一次昏迷了過去。

火光,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這些火焰把洛玉聲包圍在了中間,她根本就出不去無法逃離。

這時火光中,洛玉聲似乎看見了兩個身影走了過來。洛玉聲急切想要呼救求助:“誰在那裏?快來救我!”

那兩個影子逐漸靠近,洛玉聲瞪大了眼睛終於看清楚了來的人是她爹爹和洛淮鳶。洛玉聲這一下喜出望外,她蹦起來跳得老高不停地朝着他們揮手:“爹!淮鳶!我在這裏!快來救我!”

可是任憑洛玉聲如何嘶聲力竭地呼喊,洛三聰和洛淮鳶都好像沒聽見一樣,在他們靠近后又轉身準備離開。

“爹!淮鳶!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洛三聰的背影漸行漸遠,洛淮鳶雖然依舊背對着自己。可是卻突然卻停下了離去的腳步。洛玉聲想繼續走上前去喊洛淮鳶,不料天空一道驚雷朝洛淮鳶劈了下來。

“淮鳶!”洛玉聲一聲大喊后,她終於從睡夢中起身驚醒過來。洛玉聲環視四周,沒有灼人的烈火,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房間。洛玉聲這才回過神來,她用手背拭去了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做了一個噩夢罷了,現在天色已黑,洛玉聲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喝杯茶定定魂吧。”這時忘叔端着杯熱茶走了過來,臉上依舊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怒哀樂。

洛玉聲出汗後身體正好缺水口渴,剛準備去接水時,窗外一道金光閃過,“轟隆”一聲雷鳴緊隨其後響徹天地,就如同洛玉聲夢裏的一樣。

“砰!”洛玉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身體蜷縮,手抖沒有接住忘叔手裏的茶杯,茶杯立刻摔到了地上變得七零八碎。

洛玉聲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碎片,心裏突然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她呆若木雞地凝滯在那裏,驚恐不安地陷入了無盡的聯想中。

“打個雷而已,不用害怕。”忘叔蹲在地上把碎片撿起來。

“我怎麼趟在這裏?我記得我在淮鳶房裏啊?”洛玉聲最後的記憶只停留在了她昏迷前的那一刻。

“啞丫頭去給你送飯,才發現你昏了過去。”忘叔頭也不抬的敘述着原由,手上的動作乾淨利落:“你不用擔心,現在翟俊幫你守着你弟弟。”啞丫頭是忘叔派來專門照顧洛玉聲和洛淮鳶飲食起居的,人如其名不會說話。

忘叔將碎片全部都拾盡放到一個木托盤裏。他站起身來,又給洛玉聲倒了一杯水:“你為什麼會突然暈倒?你這毛病以前可曾犯過?”

洛玉聲接過茶杯,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小口后,才緩過勁來:“沒有,我以前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說完洛玉聲仰頭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忘叔將信將疑地盯着洛玉聲,他伸出一隻手,洛玉聲以為他是要接過喝完的空茶杯,就把杯子遞過去。沒想到忘叔錯開了茶杯,把手指搭在了洛玉聲手腕處的脈搏上。

“我又沒病,你這是干……”洛玉聲

“噓……收聲。”忘叔一貫凌厲的眼神飄來,洛玉聲當即乖乖吞下了了呼之欲出的不滿,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忘叔,可心裏卻是繼續犯起了嘀咕:好好的給我號什麼脈,淮鳶還躺在床上,來我這裏守着幹什麼!

忘叔無視洛玉聲那些呲牙咧嘴的小表情,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洛玉聲的脈象上。他仔細捕捉着那絲平滑中隱藏的異樣。本來就面無表情的臉開始有些緊繃,眉間和眼底忽然一閃而過的疑慮和訝異,但很快便被那一如既往的鎮定所壓制。忘叔放開了洛玉聲的手腕,走她手裏的茶杯,沉默不語地轉身把杯子擱回原處。

“我就是太難過,哭得太傷心了些,情緒沒把控得住才會暈倒的。”洛玉聲並沒有把這次頭痛同在十里方堡的那次犯暈聯繫在一起。

忘叔沒有反應和接話,洛玉聲就接着自言自語:“我的身體一向很好的,小時候連咳嗽都很少,飯量也大,我爹常說我是沒心沒肺,活着不累……”洛玉聲話密的老毛病又開始了。

忽然,忘叔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身體一沉嘆了口氣。他緩緩地回過頭來,面露難色地望着洛玉聲,感覺似乎有難言之隱。

洛玉聲未曾見過忘叔有過如此糾結又複雜的神情,讓她都有些緊張,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你……”正當忘叔像是鼓足了勇氣準備開口時,卻被一陣急迫的腳步聲打斷。

“淮……鳶,淮鳶他醒了!”翟俊激動地一路飛奔而來,上氣都快接不上下氣。

“太好了!”洛玉聲聽到這個好消息,簡直是欣喜若狂,激動地立刻把被子一掀翻身下床,連鞋都沒穿好就撒腿往外跑。

翟俊還在撐這門框大口大口地換氣,沒想到洛玉聲一溜煙地跑掉,結果他還有後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誒,你……我還沒……”可是翟俊哪裏還看得見洛玉聲的影子,抬起的手緩慢也垂了下來。

又有幾道雷電降臨,狂風大作把房間裏的燭火都吹滅了,牆上的畫卷也被掀了起來,這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翟俊又回過頭看忘叔,一臉憂慮:“忘叔,洛淮鳶他……”

“邊走邊講。”忘叔知道翟俊想說什麼,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情況不樂觀,可他依舊從容地走出房間,和翟俊一起去看洛淮鳶。

洛玉聲興奮不已,在來的路上鞋子都跑掉了,於是她乾脆一手一支地把鞋子拿在手裏,全然顧不上地上的小石子硌疼自己的腳底板,她現在一心只想着去到淮鳶身邊。

可沒想到是還未踏進門口,洛玉聲就聽見房間裏傳來各種東西七零八落的聲響,以及洛淮鳶的喊叫聲。

“走!別碰我!你們都給我走開!”洛淮鳶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伴隨着的又是一陣摔椅子的聲音。

洛玉聲興沖沖地跑進來,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滿目瘡痍,原先的欣喜之色頓時一掃而空:屋內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被扔得東倒西歪,桌椅被掀翻了不說,床褥枕頭也被拽到了地上。

洛淮鳶穿着單薄的衣衫渾身顫抖地站在幾個人的包圍圈中,如同驚弓之鳥,只要旁人稍微一靠近,他便馬上大吼,只是奇怪的是,他對着的方向總是不太對。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洛玉聲以為淮鳶被人欺負,於是便怒氣沖沖地呵斥旁人。

洛淮鳶一聽是洛玉聲,頓時如深淵裏找到救命一條救命繩索:“姐!是你嗎?姐!”洛淮鳶對着另一邊的空氣一頓亂抓,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地上的椅子腿給絆倒了,狠狠地跌落在了地上。

“淮鳶!”洛玉聲一見洛淮鳶摔倒,顧不上教訓其他人,她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無助虛弱的洛淮鳶,一邊連聲安慰:“淮鳶別怕,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洛淮鳶被洛玉聲圍在懷裏的瞬間,緊繃的心弦才有所鬆弛。他第一次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攀附在洛玉聲身上,七日未曾進食的身體沒有了恐懼的支配便無力地下墜,洛淮鳶暗淡無光的雙目湧出兩道清澈的眼淚,嘶啞的聲帶交織着渾濁的氣息悲傷地求助:“姐,我看不見了!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什麼?”洛玉聲聞言大驚失色,她趕緊捧起洛淮鳶的臉,仔細端詳他的雙目。

果然,洛淮鳶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即便他二人的距離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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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蕭心天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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